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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男人想:

  这个爱情没有通向外面的门

  这个爱情就象一堵墙……

  女人想:

  死亡也许还离得很远

  但它的阴影此刻已靠近我俩。

  倒在椅子里,工作已完成。

  我们的脚找到了安宁

  我们的手再不需要触摸……

  再也没有什么可做

  只需等待嘴上的唾液

  变成露水。

  当玛曼读到这首古怪的作品时,她象往常一样,对儿子不同凡响的成熟大为惊异——这种成熟使他能够理解还远离他自己的一个生命阶段。她没有看出,诗中的人物根本没有表现出真正的老年心理。当雅罗米尔最后把诗给女友看时,她也没有理解它的真正性质,她把它说成是恋尸癖。

  不,这首诗与一个老头或者太婆毫无关系。倘若我们问雅罗米尔,这两个人物有多大,他会窘迫地讷讷说,他们大约在四十岁到八十岁之间。他所知道的老年就是这样一个时刻,当一个人度过了他的成熟阶段;当命运已经结束;当不再需要害怕恐怖、神秘的未来;当所有发生的爱情都成了必然和结局的时刻。

  实际上,雅罗米尔忧心忡忡;他接近女人的裸体时就象踩在荆棘上一样。他渴望一个躯体,但又害怕它。这就是为什么在他的情诗中,他从具体的躯体中逃进儿童游乐的世界。他剥夺了现实的躯体,把女性的生殖器想象成一个发出嗡嗡声的玩具。在这首诗里,他逃向相反的方向:逃进老年,在那里躯体不再危险和祟高,而是悲惨和可怜;一个衰老身躯的不幸多少使他与一个年轻女性身躯的傲慢重新和解,后者总有一天也会变得苍老。

  这首诗充满自然主义的丑陋。雅罗米尔没有忽略黄黄的牙齿,眼角的眵垢和松垂的肚皮。但在这些细节的严酷后面是一个深沉的愿望,渴望把爱情限制在它永恒不变的成分中,限制在可以取代母亲拥抱的那部分爱中,这种爱不受时间的支配,这种爱代表了“一颗真正的心”,能够战胜躯体的力量,战胜展开在他面前、象猛兽猖獗的未知地带一样暗藏着危险的肉体。

  他写了许多诗,关于一个非真实的天真无邪的爱情,关于一个非真实的死亡,关于一个非真实的老年。在这三面淡蓝色旗帜下,他紧张不安地朝着一个成年妇女真实的身躯前进。

  当她到达时(玛曼和外婆已经到乡下住几天去了),尽管天色已黑。他一盏灯也没打开。他们吃了晚饭,然后坐在雅罗米尔的房间里。大约十点钟(这是玛曼通常打发他上床的时间),他说出了一句已练习了一整天,以便听上去显得很随便平常的话:“我们去睡觉好吗?”

  她点了点头,于是雅罗米尔把床铺好。是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没有任何意外障碍。姑娘在一个角落里脱衣服,雅罗米尔在另一个角落里脱衣服(显得比姑娘笨拙得多)。他很快地穿上睡衣(那包避孕套早已仔细地放进了睡衣口袋),然后匆忙溜进被窝(他知道这种睡衣不合他的身,它太大了,因而使他显得很小)。他瞧着姑娘脱衣服(呵,在微弱的光里,她看去比上次还要美丽)。

  她溜上床,偎依在他旁边,开始狂热地吻他。过了一会儿,雅罗米尔想到,该是打开小包的时候了。他把手伸进口袋,尽量想不让她察觉地把小包掏出来。“你在找什么?”姑娘问。“没什么”,他回答,立即把那只刚要抓住小包的手放在姑娘的胸脯上。后来他决定,最好还是说声对不起,离开一会儿,到浴室里去,准备得更妥当。但是,当他正在这样思考时(姑娘不停地在吻他)。他注意到他最初在肉体上面感到的所有明显的激情正在消失。这使他陷入新的慌乱之中,因为他意识到现在打开小包已经不再有什么意义。于是他一边极力热情地爱抚姑娘,一边焦急地在观察着失去的兴奋是不是在回来。它没有回来,在他不安的观察下,他的身躯象是被恐惧攫住了。如果有什么的话,那就是它正在缩小,而不是涨大。

  这个爱的游戏已不再给予他任何快乐;它仅仅是一道屏幕,在它后面他正在折磨自己,绝望地命令他的身躯服从。不断地抚摸,爱抚,亲吻,这是一个痛苦的挣扎,一个完全沉默的痛苦挣扎,雅罗米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任何话都只会引起对他的羞耻的注意。姑娘也沉默不语,因为她可能也开始感觉到,某种丢脸的事正在发生,不知道这过错到底是他的还是她的。不管怎样,某种她毫无准备,害怕说出的事正在发生。

  这场可怕的哑剧终于精疲力竭了,他们倒在枕头,试图入睡。很难说他们睡了多久,或者他们是否真地睡着了,还是仅仅装作睡着了,以便可以不看对方。

  早晨他们起床时,雅罗米尔不敢看她;她看上去令人痛苦的美丽,由于他未能占有她而使她显得越发美丽。他们走进厨房,做了早饭,极力想进行一场漫不经心的谈话。

  最后她说,“你不爱我。”

  雅罗米尔开始向她保证,这不是事实,但是她打断他:“不,没有用,我不想听你的辩解。事实胜于雄辩,昨天晚上一切都清楚了。你并不很爱我。你自己也看出来了。”

  雅罗米尔想让她相信,他的失败同他的爱情程度毫无关系,但接着他改变了主意。姑娘的话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掩饰他的丢脸的机会。忍受他不爱她的指责比接受他的身子出了毛病的看法容易一千倍。因此,他盯着地板,一言不发,当姑娘重复这个谴责时,他故意用一种不确定的、无说服力的语调说:“别傻了,我的确爱你。”

  “你在撒谎”,她说,”你爱的是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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