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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坐在雪橇上,注视着,无能为力。比尔已经走得看不见踪影,只是看到独耳在矮树丛和针枞树丛之间时隐时现,亨利判断他的处境是毫无希望。狗拼命应付面临的危险。然而,它跑在外圈,狼群则在较短的内圈,期待独耳远远的超越追踪者而伺机抄近路回到雪橇那里,是不可能的。

  不同的各条线路,很快汇在了一点。亨利知道,狼群、独耳和比尔,在树丛遮住的那面的某处雪地里,会碰在一起。但是,事情比他的预料快得多。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两响。他知道比尔的子弹完了,随即听到一大声咆哮和吠叫声。他听得出独耳的惨叫哀号,也听见一声狼叫,表明这畜牲被击中。而这就是全部。

  吠声停止了。叫声也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又笼住了这片荒凉的土地。

  亨利在雪橇上坐了许久。事情的结局是用不着去看的。他清清楚楚,彷佛这一切就是在他眼前发生的义演。有一次,他惊惶跳起,从雪橇里抽出斧头,但他更长时间是坐在那里沉思。剩下的那两条狗伏在他脚下,浑身颤抖着。

  最后,他疲惫不堪,站起身来,全身的力量彷佛都没了。他把狗架上雪橇。自己也在肩膀套上一根人拉的缰绳,和狗一起拉。

  他没走多远。天黑下来,他连忙宿营,特别备足了柴火,喂了狗,煮了晚饭吃,将床紧挨火堆铺好。

  但他没有福气受用这床。眼睛还没闭,狼群已近得使他感到不安全了,无须想象,清清楚楚的看到它们围成的小圈子包围着他和火,火光中,它们坐着,卧着,伏在地上向前爬着,或悄悄的进进退退,甚至有的还打瞌睡。他随处可见一只像狗一样的狼蜷着身体在雪地里,享受他现在都享受不着的睡眠。

  他将火烧得旺旺的。他明白,这是唯一阻隔他的肉身与它们饥饿的牙齿之间的东西。两条狗一边一只紧靠着他,挨着他身上祈求保护,叫喊着,哀号着,每当有狼特别接近时就没命地狂吠。

  狗一叫,狼群组成的包围圈在持续着接近他。一点一点地,一吋一吋的,这里一只,那里一只,贴紧地面爬了过来,几乎只要一跃就可以扑到他。于是,他就抓起那些还在燃烧的木块掷向狼群,引起一阵惊慌的后撤,如果一块木柴正好击中一只胆大包天的野兽,还会听到惊慌和愤怒的嗥叫。

  早上,亨利疲惫不堪了。由于缺乏睡眠,眼睛深陷。他在黑暗中煮了早饭。随着白昼的到来,九点时,狼群后退了。他便开始实施在漫长的黑夜里想好的工作。

  他砍了些小树,在大树的树干上搭成一座高高的架子,两条狗帮着拉起作为吊索使用的雪橇绳索,将棺材吊到了架子上面。

  他对在用树木做成坟墓的死者说道:“年轻人,它们吃掉了比尔,还可能吃掉我,但绝不会吃掉你的。”

  他又继续赶路,卸去了重负的狗精神愉悦,拉着变轻了的雪橇前进,它们也知道,只有到了迈肯利以后才会安全,而狼群的追逐也愈发公然无忌,它们安然的排在雪橇的两旁,跟踪前行,红红的舌头露在外面,瘦瘦的两侧因运动现出波状的肋骨。它们瘦得皮包骨头,一根根条形青筋毕露无遗——亨利心里纳闷,它们居然还能站立奔跑,而并不栽倒在雪地上。

  正午时,太阳不仅晒暖了南方的地平线,而且还把黯淡的金黄色的边缘伸到了天际。亨利想到,这是一个白天将会变长的标志。太阳就要回来了。他不敢走到天黑,太阳的令人振奋的光明刚刚消失,他就宿营。他利用余下的几小时的灰色的白天和朦胧的黄昏,砍了大量的木柴以备生火之用。

  恐怖与黑夜同时降临。不仅饿狼的胆子更大了,睡眠严重不足也大有影响。亨利将毯子裹住肩,双膝夹住斧头,一边一条狗靠在身边,就这样,他蹲在火旁,不由自主的打瞌睡。一次,他醒来,看见狼群中最大的那条大灰狼,在他前面不足十二呎的地方。当他看它时,它甚至还模仿狗的样子伸伸懒腰,漫不经心的打着呵欠,而且用一种满怀占有的目光盯着他,好像他不过是一顿被推迟食用的食物,立刻可以被吃掉的。

  这种坚信不疑的表情,洋溢于整个狼群中。他可以指出二十条,它们饥饿的盯着他,或者安然睡在雪地上。这使他想起,小孩子围在饭桌边等待允许吃饭的命令的情景。

  而他,就是这群狼的食物!

  他不知道这顿饭会在什么时间开始,以及以何种方式开始。

  添火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种从未觉察过的非常欣赏自己身体的心情。他观察活动的筋肉,对手指的巧妙结构很感兴趣。他借着火光,将手指慢慢的一而再再而三弯曲,时而一根,时而全部,或者彻底张开,或者迅速攥紧。他琢磨指甲的构造,捏一捏指尖,一会儿轻柔,一会儿用力,试一试由此产生的对神经的刺激可以维持多长的时间。

  这使他感到深深的迷恋,他突然热爱起他这具工作得如此顺利、美妙而精巧的肉体来。然而,他一瞥见那包围了他,充满希翼的狼群,现实的冷酷又重重的打击着他:他这具美妙的肉体,充满活力的肌肉,不过是饿到极点的野兽们的一堆食物罢了,被饥饿的狼牙撕开扯碎,从而成为它们所需的营养品,犹如麋鹿和野兔是他经常食用的营养品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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