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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普希的房子(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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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是好几英哩以内地势最高的地方,在它左右两边的许多地方,巨大的海浪正在冲击着珊瑚岛的细环,波涛涌到了湖里。在这周长二十英哩的珊瑚岛上,没有一处的宽度是超过三百英呎的。目前正是捞珠旺季,从周围的一切小岛上,甚至像塔希提那样远的地方,都有人到这儿来捞珠。 “现在,这儿的男女老少,一共有一千二百,”船长林奇说,“真不知道明天早上还能留下多少。” “可是为什么不刮风呢?——这个,我倒要知道知道。”劳乌尔问道。 “别着急,小伙子,别着急,马上会叫你伤脑筋的。” 就在船长林奇说话的时候,一个大浪头打到了珊瑚岛上。海水在他们椅子下翻腾,有三英呎深。许多女人都害怕得低声哭泣,小孩子们全握紧手,瞧着滚滚的巨浪,悲戚戚地哭着。鸡和猫,本来都在水里慌张地乱跑,这时,就像商量好了似的,飞的飞,爬的爬,一起到船长的房顶上避难去了。一个保莫塔人,提着一篮刚生下的小狗,爬到一株椰子树上,把篮子系在离地面二十英呎的地方。母狗急得在树下的水里乱蹦乱跳,哀号狂吠。 可是,太阳仍然在明朗地照耀着,天空中仍然是一片死寂。他们坐在那儿,望着海浪和疯狂地颠簸着的“奥雷号”。船长林奇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些排山倒海冲过来的巨浪,直到瞧不下去了,他就用手遮住脸,不让自己再看见这个光景;接着,他就进了屋子。 “二十八点六。”他回来之后,悄悄地说。 他胳膊上套着一圈细绳子。他把它一段段割成十二英呎长,把一段留给劳乌尔,一段留给自己,然后把剩下的分给那些女人,劝她们各挑一棵树爬上去。 从东北方吹来一阵微风,拂在劳乌尔的脸上,好像提起了他的精神。他看见“奥雷号”已经整顿好帆索,掉头离开海岸,他真懊悔自己为什么不待在船上。无论如何,它总是逃得出去的,可是这个珊瑚岛——一个浪头猛扑过来,几乎把他冲倒,他连忙选定了一棵树。随后,他想起了气压表,就跑回屋子里。他碰到船长林奇也在为这件事赶回去,于是,两个人就一同进了屋子。 “二十八点二,”老航海家说道,“这一带快要糟了——这是什么?” 空气中好像充满了某种东西在疾驰的声音。房子摇摇晃晃,抖个不停,他们听到一种巨大的轰隆声。窗户全在轧轧地响。碎了两块玻璃。一阵狂风猛冲进来,刮得他们站也站不稳。对面的那扇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弹簧锁也震断了。门上的白色把手摔到地板上,碎成好几块。房间里的墙壁就像一个突然吹胀了的气球一样鼓起来。这时,又听到了一种新的声音,仿佛谁在砰砰地放枪,原来这是海涛的浪花在拍打着房子外面的墙壁。船长林奇瞧了一下表,是四点钟。他穿上一件厚粗呢上衣,从钩子上摘下气压表,把它藏在一只大口袋里。又是一个浪头轰然地打在这所房子上,这座单薄的建筑一歪,在地基上转了四分之一圈,然后一沉,地板歪下去十度。 劳乌尔先奔出去。狂风吸住他,立刻就要把他卷走。他看出风已经转了向,在朝东刮。于是他就使了一个很大的猛劲,扑倒在沙地上,蜷伏不动。接着,船长林奇就像一捆稻草似的给风吹过来,趴倒在他身上。这时,“奥雷号”的两个水手,立刻离开他们抱住的一棵椰子树,过来搭救,他们背着风,把身体弯到不能再弯的角度,一英吋一英吋地挣扎着爬过来。 老头子因为关节僵硬,不能爬树,两个水手只好用几截短绳子接起来,把他吊上树。他们就这样一次几英呎地,终于把他吊到离地面五十英呎高的树顶,把他捆在那儿。劳乌尔只用那段绳子绕在附近的一个树干上,站在地上观望。风势可怕极了。他从来没有梦想到风会刮得这样厉害。一片海浪冲击到珊瑚岛上,泻到湖里,弄得他从膝盖以下全湿淋淋的。太阳已经不见了。一片铅灰色的薄暮笼罩下来。几点雨横扫过来,打中了他,力量跟铅子一样。一片带咸味的浪花扑在他脸上。他好像给人打了一巴掌。他的两颊火辣辣的,一双疼得难受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泪。现在,已经有几百个土人爬到了树上。换个时候,他瞧着树顶上结着一簇簇这样的人参果,也许会笑出来的。目前,生长在塔希提的劳乌尔,也只好弯起身体,双手抱紧树干,用脚底紧紧踩着树身,爬上树去。到了树顶,他发现那儿有两个女人,两个小孩同一个男人。一个小姑娘手里还紧紧抱着一只猫。 他从这个高巢上向船长林奇挥了一下手,那个刚强的老前辈也挥手作答。劳乌尔一看天空不由心惊胆颤。天逼得太近了——老实说,好像就在他头顶上面,天色已经由铅灰变成了漆黑。许多人仍旧在地上,成群地聚集在树干周围。有几堆人正在祷告,还有一个摩门教的教士正在对一堆人说教。一种古怪的、有节奏的声音,低得跟极微弱的远远的蟋蟀声一样,响了一会儿,可是就在这一会儿里,他又仿佛觉得隐隐听到了一种天堂的仙乐。他向周围扫了一眼,看到另一株树旁边,有一大堆拉着绳子,或者彼此拉着的人。他看出他们的脸和嘴唇的动作都一模一样。他什么也听不见,可是知道他们是在唱赞美诗。 风势仍然在增强。凭感觉,他已经无法估计风力有多大了,因为这已经不是他生平所遇到的风所能比的,可是,不知怎么,他还是知道风势在增强。离他不远,有一棵树被风连根拔起,树上的人全摔到了地上。一个浪头扫过那段沙地,他们就不见了。事情变化得很快。他看见在泛着白沫的礁湖上露出了一个褐色肩膀和一个黑脑袋,可是一转眼,连这些也消失了。另外一些树也给风拔了起来,像火柴一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风的威力真使他吃惊。他待着的这棵树也在危险地摇摆,一个女人一面号哭,一面抱紧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则仍旧搂紧她的猫。 抱着另一个孩子的男人,碰了碰劳乌尔的胳膊,指了一指。他望过去,只看见在一百英呎以外的那座摩门教堂,像喝醉酒似的东歪西倒地飞过去。它已经脱离了地基,给狂风大浪抬着,推着,冲向湖面。一片骇人的巨浪赶上了它,打得它一歪,立刻又把它甩到五六棵椰子树上。一堆堆的人像熟椰子一样掉下来。浪退之后,只看见他们都在地上,有的躺着不动,有的还在抽搐着,扭动着。他们使他很奇怪地想到了蚂蚁。他并不觉得惊骇,他已经不知道恐惧了。当他看见接着而来的一个浪头,把这些人的残骸从沙地上冲得无影无踪的时候,他甚至还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随后又来了一个浪头,比他以前看到的都要大,一下子就把教堂冲到了礁湖里,让它顺着风漂到看不清的地方,一半露出水面,使他突然想起了诺亚的方舟。 他找寻船长林奇的房子,不料它已经无影无踪了。事情的确变化得很快。他看出在那些还在支持得住的树上,很多人已经溜到了地面。风势更厉害了,他自己的树可以证明这一点。它已经不再摇晃或者前后摇动了。相反,它甚至还很稳,风已经把它弯成了一个直角,它只不过在那儿一味地振动。可是这样的振动叫人想要呕吐,就像音叉或者琴簧那样振动不停。最糟的是,速度太快,即使它的根还撑得住,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它也维持不了多久,它一定会折断的。 啊,有一棵树已经断了。他并没有看见它是怎么断的,可是那儿只剩下了半截给拦腰折断的树干。要不是亲眼看见,就不知道出事的情形。树倒的声音和人们绝望的号哭,在这片震耳的风浪声里,简直微不足道。他偶然朝船长林奇的方向望去,正好出了事。他看见那棵树,一声不响就拦腰折断了。树的上半截,连同“奥雷号”的三个水手和那位老船长,都在向湖上飞去。它并没有落在地上,它就像一根麦杆似的在半空里飞着。他瞧到它飞了一百码才摔到水面。他用力睁大眼睛,深信他看见了船长林奇在跟他挥手告别。 劳乌尔不再等了。他碰了一下那个土人,对他做了个叫他下地的手势。那个人倒是很愿意,可是他的女眷已经给吓得瘫痪了,因此他只好跟她们待在一起。劳乌尔把绳子绕在树上向下溜。一股咸水泼到了他头上。他屏住呼吸,拼命抓紧那根绳子。水退了,他在树身挡风的地方透了一口气。他把绳子拴得更牢一点,可是一个浪头又淹没了他。上面的一个女人也溜了下来,跟他待在一块儿,可是那个土人跟另外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还有那只猫,却仍然留在上面。 这位经理已经注意到,那一堆堆靠近别的树脚的人正在不断减少。现在,他看出了这些变化就在他旁边发生。他得使出全身力量才抱得住树干,那个跟他待在一起的女人已经愈来愈没力气了。每逢他从浪头里露出头来的时候,他首先总是很惊讶地发现自己仍然待在老地方,并且又很惊讶地发现那个女人也仍然在那儿。最后,他冒出头来,发现只剩他一个了。他往上瞧了瞧,树的上半截也不见了,留下的半截树干正在抖动。现在,他没有危险了。树根仍然很牢,而树上招风的部分已经给削掉了。他重新向上爬。但是,因为身体衰弱,他只好慢慢地爬,海浪接二连三地打在他身上,最后他终于爬到了海浪打不到的地方。接着,他就把自己紧紧地拴在树身上,打起精神来面对黑夜和那些他所料不到的事情。 他在黑夜里觉得非常孤独。有时候,他似乎觉得这就是世界末日,只有他是最后一个活人。风势仍然在增强,它一小时一小时地在增强。到了据他估计大约是十一点钟的时候,风势猛烈得简直叫人难以相信。它变成了一个恐怖的怪物,一种凄厉的怒号,一堵摧毁一切、继续前进之后又摧毁一切、再继续前进的高墙——一堵无边的高墙。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轻盈缥缈的东西,他觉得在动的是他自己,一种力量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驱使他穿过无穷无尽的固体。风不再是流动的空气了,它仿佛变成了水和水银一样实质的东西。他产生了一种感觉,仿佛他能一手伸到风里,把它一块块地撕下来,就像从死鹿身上把肉撕下来一样。他觉得,他似乎可以抓住风头,像攀在悬崖上那样攀住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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