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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它们发出一阵可怕的哗啦声,但仅仅是哗啦声从来不会让人满足。一排碗柜已经摔开,它们已经堆满了屋间四角中的三个了,他是把它们一个一个拽出来扔出去的。他双手齐出抓住那些碟子盘子扔到地上。这些陶瓷发出叮当的乐声。他把玻璃杯也一起扫到地上,一边咕哝着一边看着它们摔得粉碎。他扫下去的玻璃杯中有一套八件套的精致长柄葡萄酒杯,它们是多娜十二岁时得到的。

  多娜小时候曾在某个杂志上读到过“希望之柜”,这以后她立志自己也要有这么一个柜子。结果是,她只在她的柜子里摆上了这一套葡萄酒杯,然后就失去了兴趣(她最初的伟大构想是要摆满她的洞房或整个住宅),她把它们藏了大半辈子,视作宝物。

  卤汁碟飞出去了,大上菜盘也飞出去了。西尔斯录放机在一声重响中落到地板上,斯蒂夫·坎普在它上面跳舞,跳吉布舞。他的阴茎,硬得像石头,在裤子里抽动着,他前额中间的血管也合着拍子抽动着。他在屋角的铬水槽下发现了一些烈性酒。他把这些半满的瓶子猛拉出来,一个接一个扔到旁边的橱柜门上;第二天他会发生自己的右臂那么硬那么疼,他都没法把它抬到肩高。很快,蓝色的柜门上流淌起吉尔贝杜松子酒。杰克·丹尼尔杜松子酒、J&B威士忌和粘乎乎的薄荷酒,那是罗格和奥尔西亚·布瑞克斯通的圣诞礼物。炎热的下午,阳光从水槽上的窗中照进来,阳光照耀下,玻璃亲切地眨着眼。

  斯蒂夫奔进洗衣间,他在那儿看见一盒盒的漂白剂、“斯比克和斯班”洗涤剂、装在一个蓝色塑料大瓶里的多尼织物柔软剂、莱斯托、“最好的活”,还有三种粉剂。他在厨房里来来回回地跑,就像一个疯狂的纽约之夜狂欢者,把这些清洗剂倒得到处都是。

  他刚倒空最后一个纸盒——一个几乎全满的经济容量泰得盒——他看见留言指示器L多娜草草的手迹:泰德和我乘品托去坎伯的修车库,马上回来。

  这像一声重响又把他带回现实。他在特伦顿家至少已经有半个小时,时间在不知不觉地过去,他再不能久留了。他送来时她已经离开了多少时间?这个留言是给谁的?随便哪一个正好顺访的人,还是某个特别的人?他必须要离开……但他离开前他还要再做一件事。

  他把袖子挥了一下就把留言给擦了,然后他写上了一行正体大字:

  我在楼上给你留了一些东西,亲爱的。

  他一步两级地飞奔上楼进了他们的卧室,卧室在二楼楼梯平台的左边。他感到时间非常紧,门铃可能马上就要响,或什么人——大概是另一个幸福的妻子——会从后门探头进来喊道(就像他那样),“你好,屋里有人吗?”

  但这种想法只是让他更觉刺激。

  他解开皮带扣,踢掉自己的鞋,让牛仔裤落到膝下,他没有穿内裤,他很少穿。

  他的阴茎从一团金红色的阴毛中硬硬地挺出来。这不会太长,他太激动了。他握紧拳头抽动了两、三次,高潮就到了,就立即粗野地到了。一阵抽动中他把精液喷上床单。

  他迅速把牛仔裤拉上来,拉紧拉链(拉链的小金牙几乎咬上了他阴茎的头——那会是一场大笑,好了),他跑向门,边跑边重新系紧皮带扣。

  他出去的时候会碰上什么人。是的,他肯定会,就像已经预先安排好的那样。某个快乐的妻子会看到他涨红的脸,瞪出的眼睛和胡穿一气的牛仔裤,她会吓得大惊失色。

  他打开后门出去时试图为这种情况做准备。回想起来他造出的噪音已经足够把死人吵醒……那些盘子!他为什么要把那些盘子扔得四处都是?

  当时他在想什么?每个邻居都会听见。

  但院子里和汽车道上都没有人,下午依然宁静。草坪喷水器漫不经心地转着,一个小孩踩着旱冰鞋从他面前经过。

  正前有一道高高的树篱,把特伦顿家和远处相邻的一家隔开。斯蒂夫的视线可以穿过左边的后门廊看见山脚下的小镇,他可以清楚地看见117道和高街的交叉口,共同城就座落在路口的一角上。他走到那个门廊里,站了一会儿,试图控制住自己。他的呼吸一点点地慢了下来,回到正常的一呼一吸的模式。他找到一张愉快的下午的脸,把它挂了出来。这一切所发生的时间正好和路口的灯从红变绿,再从绿变红一样长。

  如果她现在正把车开上汽车道怎么办?

  这让他又思考起来。他会给她一张名片,然后他不想再和她争什么了。

  而且她也做不出什么,除非叫警察,他想她也不会这么做。有太多的事他可以讲了:幸福的美国家庭主妇在天然栖息地的性生活,会是一个疯狂的场景。现在他最好远离罗克堡几英里。也许一段时间后他会给她去个电话,问她对他今天干的活感觉怎么样。那大概很有趣。

  他顺着汽车道走,向左拐,走回他的货车。他没有停。没有人会奇怪地看他。一个溜旱冰的小孩绕着之字经过他时喊道:“你好!”他也立即对他说“你好”。

  他进了货车,汽车开动了。

  他顺着117道北上开向302道,然后一路开到它和波特兰95号州际公路的交叉口,他在那里买了一张通行税票,又向南驶去。他开始对自己做的感到不安了——看到屋里没有人时,他在那里发起了一场毁灭性的红色风暴。他的这种报复是不是太重,会不会构成了犯罪?她会不会接受不了,那么她会怎么样?他快把那个该死的房子砸烂了,这是不是他的本意?

  他开始~点一点地想这些问题,就像平常人那样,让一组客观的事实穿过一个由各种化学药品积成的浴池,这些化学药品混合在一起时,形成一种复杂的人类感觉机制,叫做主观。就像一个学童先用铅笔写出东西,然后用橡皮擦掉一些,然后再用铅笔继续写,他可能把做出的东西整个撕掉,然后重来——在他的脑子里重写——直到事实和他对事实的感觉一直到他终于可以接受为止。

  他到了495道后,向西拐,开向纽约和更远的地方,他要一路开向宁静的爱达荷州,海明威爸爸最后就去了那个地方,海明威在那里老了,自杀了。

  他感到心中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要割断旧的束缚,然后向前走——这种奇妙的东西被海明威称为“冲出恐怖的闪电”。每当这种时刻他就感到自己获得了新生,强烈地感到自己拥有一切自由中最大的自由——可以重建自己的自由。这时即使有人向他指出一些事实,他难以理解其中的意义:无论在缅因还是在爱达荷,他都会在输掉一场网球后,在激怒的挫折中扔掉拍子;他都会拒绝和对手握手,他输球时总是这样,只有赢球时他才会握手。

  他在一家叫忒根汉的小镇过夜。

  他睡得很好。

  他已经让自己确信,在特伦顿家的打砸不是一种半疯的嫉妒的愤怒的行为,而是一场无政府革命——他摆脱了一对中产阶级肥猪,正是这类肥猪让法西斯霸权者只要胡乱交一点税和电话费就得以轻易地继续当权。这是一次勇敢的行动,完全是出于正义的愤怒。这是他说“权力属于人民”的方式,在他所有的诗作中,他都一直试图把这种思想体现出来。

  躺在汽车旅馆的窄床上时他仍在沉思,他想知道多娜和那个小孩回家时,她会对它怎么想。沉思中,他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入睡了。

  下午三点三十以后,多娜已经不再想邮递员了。

  她坐着,一只手轻轻搂着泰德,泰德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盹,他的嘴唇在酷热的折磨下残忍地肿着,脸色涨红。还有一点牛奶,不久她就会让他喝了它。

  在最近的三个半小时内——自从家里的午饭时间到现在——太阳一直毒辣辣地照耀着,虽然她和泰德的窗子都已经打开了四分之一,车里的温度仍然高达100度。这就是你把车停在大太阳里会出现的情况。平时,当你的车变成这样的时候,你所做的,只是摇起所有的窗玻璃,拉下能打开通风扎的把手,然后开着车兜风。让我们去兜风——这些话听起来多么甜蜜!

  她在舔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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