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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她把手伸向点火装置,她思想中有个声音在大喊,再等一会儿更安全!等发动机完全冷下来——

  完全冷下来?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多小时了。

  她一把抓住钥匙拧动了它。发动机哐哐响了一次,两次,三次——咆哮了起来。

  “噢,感谢上帝!”她叫了起来。

  “妈咪?”泰德尖声问,“我们要走了吗?我们要走了吗?”

  “我们要走了。”她冷冷地说着,调整变速器到反向。库乔从谷仓里冲了出来……然后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去你妈的,恶狗!”她耀武扬威地冲着它大喊。

  她踩了一下油门。品托向后滚了大约两尺——停住了。

  “不!”红色停止灯亮了,她尖叫起来。发动机停转时库乔又向前走了两步,它现在只是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头低着。看守着我,这念头又一次出现了。它的影子拖在身后,像从一张黑色均纹纸剪出的半身剪影那样清晰。

  多娜摸索着找到点火开关,然后把它从开拧到启动。马达开始转动,这一次车却没有启动。她的耳朵里可以听见一种很粗的喘气声,她模糊地觉得喘气声是狗发出来的,但过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这声音是她自己发出来的。她拼命地摇着启动器,脸已经扭曲成很可怕的样子,她诅咒着,全然忘了还有泰德,嘴里说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话。库乔始终只是站着,身侧拖着长长的影子,像披着一件超现实的葬礼礼服,看着她。

  最后它在汽车道上趴了下来,好像已经判决了他们没有逃脱的机会。

  她现在比它想强行闯入泰德的窗时更恨它了。

  “妈咪……妈咪……妈咪!”

  这声音只在很远的地方,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该死的狗娘养的小车。

  它就要启动。她就要让它启动,她有纯粹的……精神……力量!

  她不知道有多长时间,实际的时间,她弓着腰趴在方向盘上,头发在眼前披着,双手徒劳无益地摇着启动器。

  她满耳听见的不是泰德的喊叫声——那声音已经逐渐降低,变成了呜咽声——而是发动机的声音。它哐哐地转五秒,缓了下来,又哐哐地转五秒,又缓了下来,好像每一次缓下来的时间都在延长。

  她在浪费电池。

  她停了下来。

  她一点点地清醒过来,就像一个女入逐渐从晕厥中惊醒。她记得上大学时曾发过一次肠胃炎——她身体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像被升降机抬起,或顺着瀑布滑下来——一最后,她在一个宿舍厕所里晕了过去。

  恢复知觉是这样一种感觉,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画师在给世界上色,先把它填满,然后又到过满。颜色向你尖叫着,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像是塑料的,都像是伪造的,就像商店橱窗里的陈列——春季销售开始或开业大吉。

  泰德缩在一边,眼睛紧闭着,一只手的大拇指含在嘴里,另一只手压在裤子的后口袋上,“恶魔的话”就在里面,他的呼吸短而急。

  “泰德。”她说,“宝口,不要担心。”

  “妈咪,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只比沙哑的耳语好不了多少。

  “没事,你也没事,至少我们现在很安全。这辆老车会走的,我们只要等等看。”

  “你刚才对我快气疯了吧?”

  她把他拉进怀里紧紧地拥着。她可以闻到他头上的汗味和一点约翰逊“不再流泪”香波的气味。

  她想,那个瓶子大概正平稳地立在楼上卫生间化妆品橱柜的第二层架子上,她真想用手摸它!但这里有的只是它模糊的将要消失的香气。

  “不,宝贝,不是对你。”她说,“永远不会对你。”

  泰德紧紧抱着她的背:“它碰不到我们,是吗?”

  “是的。”

  “它没办法……没办法咬进来,是吗?”

  “是的。”

  “我恨它。”泰德沉思着说,“我真希望它死。”

  “是的,我也是。”

  她看向窗外,太阳就要落山了。

  一种迷信的恐惧落进她的脑海。她记起儿时的捉迷藏游戏,每次当街上的阴影连起来,最后形成一片片紫色的连礁湖时,游戏就结束了。那种神秘的回忆飘过童年的郊外小街,像一种护身符,又那么遥远,她听见孩子们的尖叫声,晚饭已经好了,门就要把黑暗紧紧地关在外面:

  “一切——一切——自由!一切——一切——自由!”

  狗正看着她,它疯了,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它疯狂、没有感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不,这只是你的想象,它只是一条狗,一条病狗。就算你没有从狗的眼睛里看到某些实际上也并不存在的东西,这世上的事情就已经很糟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

  几分钟以后她告诉自己,库乔的眼睛只不过像墙上挂着的肖像里的眼睛,你到哪儿,它们就跟到哪儿。

  但这条狗在看她。而且……而且它的眼神里有种东西很熟悉。

  不,她告诉自己,试图排开这念头,但已经太迟了。

  你以前看见过它,不是吗?泰德第一次做坏梦后的那个早上,那个早上毯子和被单被放回椅子上,他的玩具熊垒在顶上,你打开衣锅门的片刻,看见的只是一个弯腰驼背的形体和一双红色的眼睛,那个东西随时准备扑上来,它就是它,它就是库乔。泰德一直是对的,只是恶魔不是在他的衣橱里……它在这里。它——

  (停下来。)

  在这里,只是在等着。

  (你停下来多娜!)

  她盯着狗,想象她能听见它的思想。简单的思想,一模一样的简单模式,尽管它的疾病和狂乱的幻觉在沸腾,那种思想只不过是在一遍一遍地重复。

  杀死这个女人,杀死这个男孩,杀死这个女人,杀死——

  停下来,她粗暴地命令自己。它没有思想,它不是孩子衣橱里出来的恶巫。它只是一条病狗,那就是全部。下一次你还会相信那条狗是上帝派下来惩罚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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