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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他站起身来,挪动双腿摇摇晃晃地跑向厨房。他在喉咙深处呜咽着,自己却不知道。电话就在厨房的墙上,他必须打电话给州警察署,班那曼长官,或其他什么人——

  他在门口停住了,眼睛开始睁大、最后几乎要从脑袋里面进出来。有一只大狗小山一般蹲在通向厨房的走道口……从那座山的大小他已经知道了那是谁家的狗。

  “库乔。”他低声说,“噢,我的天,库乔疯了!”

  他听见后面有一种声音,迅速转过身去,他的头发缠结着从脖子后飞扬起来,但后面空空如也……只有加利,那个几天前的晚上还说乔不可能赶库乔去咬一个叫着的黑鬼的加利,那个喉咙口被撕开一直撕到后脊梁骨的加利。

  冒险是没有意义的。他突然转身沿着走道冲出去,他有一脚踩到了加利的血里,其后的一个很长很长的瞬间里地滑了一下,在身后留了一个长长的血脚印。他的喉咙又呜咽了,但当他关上重重的内门时,他感觉好了一点。

  他又转过身,向里看,只要库乔在那儿,他随时准备把厨房门口的门关死。他的意识又一次在游走,他又一次渴望右肩头有那种背有猎枪的沉重感。

  库乔不在厨房里,除了窗帘偶尔在窗外吹进的微风中轻轻地摆动,屋里一片寂静。有一些陈年的伏特加酒瓶子,散发着酸臭的气味,但比那种……其它的气味好一些。

  阳光照在退了色的油麻毡上形成一种奇怪的图案。电话还挂在老地方,它原本白色的塑料盒,现在已经在老光棍不知多少顿饭的油的浸渍下变得灰暗,很久以前老酒鬼跌倒时留下的裂痕还在它表面。

  乔进来,把门在身后关紧。他经过两扇开着的窗时向外看了看,后院的阴影里除了加利以前用过的两辆锈迹斑斑的破车躺在那儿,就再也没有其它东西了。但他还是关上了窗。

  他走向电话。在这间闷热的厨房里,他的汗几乎在向下倾泻。电话簿由一根草绳拴着就挂在一边。穿草绳的眼是加利一年前用乔的钻孔机打上去的,老醉鬼当时还醉熏熏地说他连屁都不会放一个。

  他拿起电话簿,但它又掉了下去,砰地打在墙上。他的手感觉非常沉重,嘴里有一种呕吐后混浊、污秽的味道,他又拿起电话薄,重重地翻开,重得几乎要扯下书皮。本来他可以拨0或555-1212,但震惊之中,他已经把这些都忘了。

  乔的呼吸声、急促沉重的心跳声和翻动电话号码本簿时发出的哗哗声,淹没了他身后一种轻微的响声——库乔用鼻子顶开地窖的门时发出的轻轻的响声。

  咬死了加利·佩尔维尔后,它就下了地窖。厨房里的光线太强烈、太眩目,把白热的痛苦如同坚硬的钢片一般插向它正在腐败的脑子。地窖的门微开着,它摇晃着下了台阶,进入那一片天赐的黑凉世界。它躺在加利的老军用床脚箱旁,几乎要睡着了。窗外来的微风几乎要把地窖的门关上了,但还没有锁住。

  乔的呜咽声、干呕声、哈哈地跑过厅,又砰地关掉前门的声音——把它再一次从痛苦中打醒。它痛苦,沉闷,无休无止地暴怒。现在它站在乔身后门口的黑暗中,头低着,眼睛近乎血红,黄褐色的厚毛上缠结着血块和未干的淤泥。

  乔在书中查到了罗克堡。他找到C开头的文字,他的一只手颤抖着顺着页面滑到某一栏中用小框框出的罗克堡市政服务,也就是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他伸出一只手指开始拨号。正在这时,库乔胸中深深地发出一声嗥叫。

  乔·坎伯身体里的所有神经几乎都要跳了出来,电话簿从他手里滑下来,又砰地一声打在墙上,他慢慢转向那个噙叫的声音。他看见库乔站在地窖的门口。

  “好狗子。”他沙哑着嗓子低低地说,唾沫顺着他的两颊流下来,尿浸湿了他的裤子。刺鼻的氨臭冲击着库乔的鼻子,像是狠狠地打了它一个嘴巴。它扑了起来。乔像踩着高跷一样斜避向一旁,狗狠狠地撞在墙上,墙纸撞破了,泥灰“噗”地飞溅出来,形成一片白色的沙气,库乔没有嗥叫,一连串沉重。刺耳的声音从它胸中发出来,这声音比任何叫声都更凶残。

  乔退向后门,一把厨房倚在他脚下绊了一下,他发疯般晃着双臂要保持平衡,但库乔已经打上来沉沉地把他压在身下。这个一身血纹的杀人机器,一串串的白沫从它嘴里向后飞着,一种新鲜、湿软的恶臭包围着它。

  “噢,上帝,它压到了我身上!”乔·坎伯发出惊叫。

  他想起了加利。他用一只手盖住咽喉,挣扎着用另一只手抓向库乔。库乔向后退了片刻,它的眼里冒着火花,鼻吻向后翻着,又露出那种凶狠、没有一丝幽默感的咧嘴,它露出的牙齿,像是一排泛着黄色的刚硬的篱笆尖。然后它又扑了过来。

  这一次,它扑向了乔·坎伯的睾丸。

  07

  “嘿,孩子,想不想跟我去日杂品店买点东西,然后到玛利欧咖啡店吃午饭?”

  泰德站了起来:“好!好!”

  “那么,来吧。”

  她穿着牛仔裤和一件退了色的衬衫,肩上背着包。泰德想,她看起来真漂亮。她脸上没有一丝泪的痕迹,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她一哭,他也会跟着哭,他知道只有很小的小孩才这么做,但他总控制不住自己。

  他走近汽车时,她已经坐在方向盘前面了。他突然想起她的品托车出了问题。

  “妈咪?”

  “什么?进来。”

  但他向后缩了一点,有点害怕:“车会不会出故障?”

  “出故障——”她看着他,很迷惑。

  从她恼火的表情,他可以看出她已经忘了车已经出过麻烦了,他的这句话提醒了她。她不太高兴,这是品托车的错,还是他的?他不知道,但内疚的感觉告诉他这是他的。但这时她的脸舒展开来,斜着嘴对他微微地笑了笑,他知道她只是为他面笑的,他感觉好多了。

  “我们就要去镇上,泰德地,如果妈妈的蓝色老品托在那儿坏了,我们只要花两美元从罗克堡乘出租车回来,知道了吗?”

  “噢,那样就好。”他进了车,使劲把门关上。

  她专注地看着他,随时准备冲过去。

  泰德知道,她正在想去年的圣诞节。去年的圣诞节,泰德出门时夹住了自己的脚,后来不得不缠了一个月的绷带。那时他还只是个婴儿,现在他已经四岁,是一个大男孩了,这他知道,因为爸爸告诉过他。他向母亲微笑,让她知道门不会再成为问题,她也向他微笑。

  “门关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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