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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但是一想到艾丽当时说到丘吉会死时那种歇斯底里的表现,路易斯觉得事情很难办。

  愚蠢的大公猫,我们为什么要养这个愚蠢的大公猫呢?

  但是它再也不能招惹母猫了。我们给它做了手术就是为了让它能活着呀。

  “丘吉?”路易斯叫道。但是只有火炉里的柴火发出的碑啪声。丘吉最近总待在上面的客厅里的长沙发上空荡荡的。小猫也没趴在暖气上,路易斯敲打着给小猫喂食用的盆子,要是小猫在附近的话,它听到这声音肯定会跑来的。但这次没有小猫跑过来……恐怕再也不会跑来了。

  路易斯穿上大衣,戴好帽子,向门外走去。接着,他又走了回来。心里想小猫可能真的死了,于是他走到水槽边,蹲下身,打开了水槽下的小壁橱,橱里有两种塑料袋,一种是白色小塑料袋,放在废纸篓上用的,另一种是绿色的大塑料袋,放在大垃圾桶上用的。丘吉自从被阉割后长胖了不少,路易斯拿了个绿色的大塑料袋。

  路易斯不喜欢手中塑料袋冰冷的滑溜溜的感觉,就把塑料袋放进了大衣口袋里,接着他走出房门,向乍得家走去。

  那时已是5点半了,黄昏将尽,周围的景色一片死气沉沉的,落日的余晖在河对岸呈现出一片橘黄色。风直吹向第15号公路,弄得路易斯两颊发麻,吹散了他呼出的白色哈气。路易斯战抖了一下,但不是由于恐惧,而是孤独感使他不寒而栗的。这种感觉又强烈又难以抗拒,无法形容,它无影无形,但路易斯自己能感觉到它。

  路易斯看见乍得穿着绿大衣站在公路对面,站在他自己家冰冻了的草地上。他的脸掩在皮衣领下看不清楚,看上去就像一尊雕像,仿佛是在这无乌儿歌唱的死寂黄昏中的又一个无生命的东西。

  路易斯开始横过公路,接着看见乍得动了动,向他挥了挥手,并向他喊了些什么,在呼啸的风声中路易斯没听清楚。路易斯后退了一步,意识到风声越发地尖厉了。片刻后他听到刺耳的喇叭声,接着一辆奥灵科的大卡车轰隆隆地从他身边疾驶而过,吹得他的裤子和夹克衫直扑扇。该死的,要是他没及时躲开这车的话……

  这次路易斯过路前先左右都检查了一下,只看到卡车的尾灯消失在黄昏的夜色中。乍得说:“我还以为那辆奥灵科的卡车会碰到你呢,路易斯,要小心些。”即使已经走近了,路易斯还是看不见乍得的脸,他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感觉这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别的任何人。

  路易斯没向乍得脚下的那堆毛茸茸的东西看,而是问:“诺尔玛在哪儿?”

  乍得回答说:“她去参加教堂里的感恩节礼拜去了,我想她要一直待到吃完晚饭的时候才回来,虽然她可能不吃什么东西,她也不会饿的。这只是她们女人们的一个借口,中午吃过丰盛的饭菜后,她们通常不再吃什么,只吃些三明治。她大概会8点左右回来。”风猛劲地刮着,不时地掀起乍得的皮衣领,路易斯看出确实是乍得——不是他又能是谁呢?

  路易斯极希望那只死猫不是丘吉,他蹲下来用带着手套的手指翻动了一下小猫的头,心想:最好是别人家的猫,最好是乍得搞错了。

  但毫无疑问是自家的小猫丘吉。猫没有被压烂,看来不是被那些在15号公路上风驰电掣般疾驶而过的大卡车压的。(路易斯茫然地想,在这感恩节时那奥灵科的大卡车开出来干什么呢?)丘吉的两眼半睁着,像两颗绿色玻璃珠般闪闪发亮,嘴巴也是半张着的,嘴角有一缕血迹。流的血不多,刚刚沾到了它胸前的一撮白毛上。

  “是你家的猫么,路易斯?”

  路易斯叹了口气回答:“是我家的。”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很爱丘吉的;也许不像女儿艾丽那么狂热,但却以自己的一种盲目的方式爱着这只猫。在把小猫阉割了以后的几个星期里,丘吉变了,长胖了很多,动作迟缓了很多,还养成了每天只是卧在艾丽的床上或是沙发上,或是食盆边,很少走出房子的习惯。现在,猫死了,可路易斯觉得它又像原来的丘吉了,小小的嘴巴上血迹斑斑,尖尖的利齿像是要射出枪膛的子弹,眼睛里闪着愤怒的火焰。好像经过这段时间无性的愚蠢的平静生活,在死亡中丘吉又恢复了它作为一只公猫的本来面目。

  路易斯说:“是的,是丘吉,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艾丽说这件事。”

  突然他有了个主意。他将把丘吉埋在宠物公墓里,不过不竖墓碑或别的什么愚蠢的玩意儿。今晚给艾丽打电话时先不跟她讲关于丘吉的任何事,明天再漫不经心地提一下说他没看见丘吉,不知道去哪了。后天他会提示说可能丘吉跑丢了,有时猫会跑丢的。当然艾丽肯定会很沮丧,但毕竟不需要她去面对小猫的死亡——女儿也不会像妻子瑞琪儿那样情绪低落地拒绝面对死亡,只不过会对小猫丘吉渐渐地淡忘而已……

  胆小鬼,路易斯自己的头脑中有个声音在说。

  是的,无需争论,自己是个胆小鬼。但谁需要这种争论呢?

  乍得问:“你女儿非常爱那只猫吗?”

  路易斯茫然地说:“是的。”他又动了一下小猫的脑袋。猫已经变得僵硬了,但它的头却还能轻松地被人摇动u显然它的脖子断了。是的,路易斯认为自己可以想象出发生的事了。丘吉正在穿过马路的时候——只有上帝知道它为什么要穿过马路呢?一辆汽车或卡车撞了它,撞折了它的脖子,司机就把它扔进了乍得家的草地上。也许猫的脖子是在它头撞在冰冷的土地上摔折的,这无关紧要,反正结果是一样的,丘吉死了。

  路易斯抬头扫了乍得一眼,正要告诉他自己的推论,却发现乍得正望着天边那即将消失的落日棕黄色的余晖。他的大衣皮领被风吹得掀开向后,他的脸上呈现出沉思的神色,表情严肃,甚至有些严厉。

  路易斯从口袋里拿出绿色大塑料袋,打开口,用手紧紧地抓着以防被风吹跑。风吹袋子发出的沙沙声仿佛把乍得带回了现实世界中。乍得说:“是啊,我想她非常爱这只猫的。”乍得话里用的现在时态让人听起来感到奇怪。整个周围环境,渐渐消失的日光,冬日的寒冷,呼啸的风都使得乍得看起来令人觉得奇怪,像个幽灵。

  路易斯在寒风中冻得直皱眉,他想:赶紧把小猫装进袋子里。于是他抓起小猫的尾巴,另一只手撑开袋子,拎起猫,猫被从冰冷的地上拎起时发出一种怪声使路易斯觉得讨厌难受,猫好像出奇地重,仿佛死亡也增加了它的重量。老天,这猫怎么重得像桶沙子,路易斯想。

  乍得帮着撑开袋子,路易斯把猫扔了进去,很高兴摆脱了那种令人不快的奇怪的重量。

  乍得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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