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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通常,这种感情过后马上就是同情的反应。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一种极度的困倦掌握了她。

  “是的,”她慢慢地说,“我有时候相信你真地从一开始就恨我;由于我设法为你做的一切而恨我。”

  夏洛蒂猛然把头一抬。“为我做的?你做的一切都是为克莱门特:斯彭德做的!”

  迪莉娅有点畏惧地瞪着她。“你真可怕,夏洛蒂。以名誉担保,我多少年都没有想过克莱门特·斯彭德了。”

  “啊,你想过——你想过!你在想蒂娜时总要想到他——就想他,再谁也不想!一个女人会不住地想她所爱的人的。多少年后还想他,用各种各样无意识的方式想他,在想到各种各样的东西时想他——书籍呀,图画呀,落日呀,一朵花呀,一条丝带呀——或者炉台上的一只钟呀,”夏洛蒂嘲笑起来,不往下说了。“这就是我所押的宝,你知道——这就是那天我来找你的原因。我知道我又给了蒂娜一个母亲。”

  那团毒烟似乎裹住了迪莉娅:她和夏洛蒂,两个精疲力竭的老太婆,竟然站在蒂娜婚礼的圣坛前,彼此发泄仇恨,这未免卑鄙得不可思议。

  “你这坏心眼儿的女人——你的心眼儿坏透了!”她嚷道。一

  接着那因毒雾又消散了,透过雾,她看见这个不是母亲的母亲的困惑而可怜的身影,这样的一个母亲,为了已经接受的种种好处,感到自己的权利被剥夺了。她靠近夏洛蒂,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

  “这里不行!咱们别在这里说这样的话。”

  对方抽身躲开了。“那你看哪里合适就到哪里去,我无所谓。”

  “可是今天晚上,夏洛蒂——蒂娜结婚的前夜?这座房子里每个地方不是都有她的灵气吗?我们怎能在别的什么地方继续说狠心话呢?”夏洛蒂默不作声,迪莉娅用更加坚定的声音继续说:“你说的话实在伤不了我的心——长期以来都是这样;我不想伤你的心——我从来都不想。”

  “你给我说过——你为了把我和女儿分开,把要做的事都做了。这么多年来,听她管你叫‘母亲’,你以为那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吗?啊,我知道,我知道——据认为:她永远也不可猜出……不过,要不是你总在妨碍我们两个,她心上除了我,再就不会有别人了,她会像孩子抚摸母亲的那样抚摸着我,爱我胜过爱别的任何人。由于你的克制,你的慷慨,结果呢,你把我的孩子夺走了。为了她的缘故,我忍受下来了——因为我知道我非这样做不可。可是今晚——今晚呀,她是属于我的。今晚我再也无法忍受她叫你‘母亲’了。”

  迪莉娅·罗尔斯顿没有立即回答,她好像第一回测透了母爱的深浅,对它送来的回声感到敬畏。。“你爱她就是了,怎么要对我说那样的话呢?”她喃喃地说;然后又使出最后的力气说:“是的,你是对的。我不上去看她了。倒是你非去不可。”

  夏洛蒂感情冲动地朝她走过去;不过举起一只手,仿佛在防护自己,迪莉娅走到房间的对面,又出去回到游廊上。她的身子栽进椅子里时,听见客厅的门开了又闭了,还听见夏洛蒂上楼的脚步声。

  迪莉娅在夜里独自坐着。最后的一滴慷慨也用掉了。她试图把她发颤的思绪从夏洛蒂身上移开。此时此刻,楼上在发生什么事呢?蒂娜结婚的美梦会被什么样的启示损害呢?唉,那也是件猜不透的事。她,迪莉娅·罗尔斯顿,已经扮演了自己的角色,已经竭尽了全力,现在,除了强打精神,掩盖令人痛心的失败感外,什么都不剩了。

  夏洛蒂说过的有些话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真情。她的母爱赋予她多了不起的预见呀!她的炉嫉似乎有千百万只触须。是的,蒂娜新婚前夜的甜美和宁静使迪莉娅充满了她自己未曾实现的过去的种种景象。这一点也不假。轻柔地,不知不觉地,这种甜美和宁静使她不由得回忆起她所失去的东西。最近这些日子,她一直过着这位姑娘的生活,她就是蒂娜,蒂娜就是少女时代的她,遥远的迪莉娅·洛弗尔。现在,有生以来第一次,迪莉娅可以没有耻辱,没有自责,没有痛苦,没有顾忌地委身于那得到报答的爱的幻境里,而过去,她的想象总是避开这种幻境的。她在青春时代做出了选择,在壮年时代接受了它;这里,在这种婚嫁的欢乐里,在如此神秘的她自己的婚嫁欢乐里,她失去的、但从来没有放弃的一切都得到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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