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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你觉得我能生下这个孩子吗?”

  “当然能。”

  “我努力了,可刚一用劲,它就走了。又来了,快给我氧气。”

  两点钟我出去吃了午饭,再回去时分娩室的门关着。我敲敲门没有人问答,于是转动扶手自己走了进去,医生坐在凯瑟琳身旁,护士在房间的另一头忙着。

  “你丈夫来了。”医生说。

  “噢,亲爱的,我有一个最出色的医生。”凯瑟琳用一种奇怪的声音说:“他给我讲了最精彩的故事,疼得最厉害时帮我渡过了难关,他很出色。医生,你真行!”

  “你累坏了。”我说。

  “我知道。”凯瑟琳说:“你不要这么说,快给我,快给我。”她抓住面罩,呼吸又急又深,使呼吸器“嗒嗒”作响,然后,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医生把右手伸过去,拿下了面罩。

  “这一次宫缩特别有力。”凯瑟琳说,声音很沙哑。“亲爱的,现在我不会死了。你高兴吗?”

  “你不会再那样了。”

  “我不会死,尽管我害怕自己会死,亲爱的。”

  “别犯傻了。”医生说:“你不会抛下丈夫自己死的。”

  “噢,不,我不会死,那样太蠢了。”

  过了一会儿,医生说:“亨利先生,请你先回避一下,我要做个检查。”

  外面已经黑了,我在外面等了很久医生也不来叫我。也许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好了,他也许希望我在外面多等一会儿。我看看表,决定十分钟内他不叫我就下楼去。

  凯瑟琳怀孕期间一直很顺利,可这个时候厄运抓住了她,人不可能事事如意的。假如她死去了怎么办?她不会死的,现在没有人因生孩子死去的,这是丈夫多余的担心。可是,假如她死了怎么办?她不会死的,只是必须闯过这一关。事后,我们会说多糟糕的时刻啊,而凯瑟琳会说,实际上没那么糟,天哪,如果她死了怎么办?她不能死,别犯傻了,她不能死。

  医生来了。

  “医生,顺利吗?”

  “没有进展。”他说。

  “什么意思?”

  “我刚才做了检查——”他详细地讲了检查结果,“我想再等一下,可还是没有进展。”

  “你有什么建议?”

  “两个方案。一个是产钳助产,但可能会造成会阴撕裂,很危险,对孩子也不好。另一个方案是剖腹产。”

  “剖腹产有什么危险?她会死吗?”

  “不会比正常分娩的危险更大。”

  “你来做吗?”

  “是的。我需要一个小时作准备,还要请助手。”

  “你认为应该怎样?”

  “我建议剖腹产。”

  “愈后怎么样?”

  “没什么,会留下疤痕。”

  “会感染吗?”

  “感染的危险比产钳助产要小。”

  “要是不做剖腹产会怎么样?”

  “最后还是要做。亨利夫人已经没有劲儿了,越早手术越安全。”

  “尽快手术吧。”我说。

  “我马上下医嘱。”

  我回到分娩室,凯瑟琳躺在一张桌子上,盖着被单显得很高大。她脸色苍白,疲惫不堪。

  “你告诉他可以做手术了吗?”她问。

  “是的。”

  “那多好啊,只要一小时就结束了。亲爱的,我没力气了,我都散架了,快给我那个。没有用,噢,没有用!”

  “亲爱的,我是个笨蛋。”凯瑟琳说:“但宫缩已经不行了。”她开始哭了。“我想顺顺当当地生下这个孩子,也努力了,但是没有用。噢,亲爱的,一点用都没有!要是能停下来,让我死也行。亲爱的,快让它停下来了,又来了!噢!噢!噢!”她在面罩中抽泣着。“不行,没有用,亲爱的。别哭,我只是快散架了,我是那么爱你,多希望一切都好了,那样就会又有一段好日子的,他们不能帮帮我吗?他们要是能帮帮我就好了。”

  一位新医生和两名护士终于进来了,他们把凯瑟林抬到担架车上,推上电梯,去手术室。

  “你可以从另一门进去。坐在那里。”一位护士对我说。凯瑟琳脸上罩着氧气罩,很安静。我转身出去,沿着大厅走来走去,不敢走进去。

  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出来了,他手里捧着一样东西匆匆穿过走廊,进了另一个房间。我跟了进去,看见他们正在对一个新生儿做什么,医生把他举给我看,他提着他的足跟,不停地拍打。

  “你不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吗?”护士问。我看着那青紫的小脸和手,却没有见他动,也听不见他哭。医生还有拍打他,显得很不安。

  “不,”我说:“他差点儿了要了妈妈的命。”

  “不是孩子的错,你不喜欢男孩?”

  “不喜欢。”医生还在拍打着他,我不想再看了。走进大厅里,走到可以看见手术台的地方。护士招手让我走近一些,我摇了摇头。我什么都可以看到了。

  我觉得凯瑟琳死了,她脸色灰白,一动不动。灯光下,医生们正在缝合那条长长的,用止血钳撑着的厚厚刀口。一会儿,一个医生出来了。

  “她怎么样?”

  “很好。你看见了吗?”

  他显得很疲惫。

  “我看见你们缝合刀口,很长。”

  “你那么想?”

  “是的。疤痕会长平吗?”

  “会的。”

  不及,他们快速把担架车推到电梯口,把凯瑟琳送回了房间,我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房间里很黑。凯瑟琳伸出手来:“亲爱的,你好!”她的声音微弱。

  “亲爱的,你好!”

  “男孩,还是女孩?”

  “嘘——别说话。”护士说。

  “男孩,又高又胖又黑。”

  “他好吗?”

  “是的,”我说,“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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