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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先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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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早在乡下佬迟钝的心里感到春天来临之前,城里人就知道翠绿女神已经登基了。城里人坐在四堵石壁中间,吃着早餐的鸡蛋和面包,翻开晨报,就看到新闻远远地跑在季节前面。 如果说,春天的信使曾为我们敏锐的感觉所证实,那么现在是由美联社代劳了。 哈肯萨克知列鸟的第一次啭鸣,本宁顿枫树汁液的舒动,锡拉丘北的大街两旁杨柳的新绿,蓝鸟最初的啁啾,蓝角的天鹅绝唱,圣路易斯的一年一度的旋风,新泽西州庞普顿估计桃子歉收的牢骚,比尔其活特车站附近的池塘里又出现了那头每年必来的,瘸了一条腿的野鹅,众议员金克斯在议院挫败了药品托拉斯哄抬奎宁价格的卑劣企图,遭到雷击的第一株高白杨和在树下躲雨,被震昏的野餐者,阿勒根尼河的解冻,派驻朗行角的记者在苔藓地上发现了一朵紫罗兰——这些报导都是新绿季节的先兆,通过电讯传到了智慧的城市,但是农民除了田野上一片死寂的冬天景色之外,什么也没见到。 [ 本段中的哈肯萨克、本宁顿等都是美国地名。奎宁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而疟疾在美国有“春天的热病”之称,因此作者联想到哄抬奎宁价格。] 然而这些只是表面现象罢了。真正的先兆在人们心里。当斯特雷方要找他的克萝伊,迈克要找他的麦琪时,春天才算真地来到,报上关于佩蒂格鲁法官的牧场上打死一条五英尺长的响尾蛇的新闻才得到证实。 [ 斯特雷方是英国诗人锡德尼(1554——1586)的散文体小说《阿卡迪亚》中的男主角,对方是克菌伊;迈克和麦琪是美国普通男女的名字。] 在第一朵紫罗兰开放之前,彼得斯先生、拉格斯代尔先生和基德先生坐在联合广场的一条长椅上,正在策划阴谋。彼得斯先生是那三个二流子里的达太安。在公园里任何一条椅子的绿色背景上,他是最邋遢、最懒惰、最可悲的褐色污点。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是三人中间最重要的。 [ “达太安”:法国作家大仲马的小说《三剑客》中的主角。] 因为彼得斯太太有一块钱,一张完整的一元钞票,合法的货币,全国通用,可以用来支付各项捐税和公共事业费用。怎么把那一块钱弄到手,就是那三个发霉的剑客正在探讨的题目。 “你怎么知道是一块钱呢?”拉格斯代尔问道,钱数之大使他产生了怀疑。 “送煤工看到她手里的钱。”彼得斯先生说。“她昨天出去帮人家洗了些衣服。你们知道她早饭给我吃会么——一个面包头和一杯咖啡,她自己身边却有一块钱!” “岂有此理。”拉格斯代尔说。 “咱们跑上去,把她打翻,用毛巾堵住她的嘴,把那块钱抢来怎么样?”基德恶狠狠地建议说。“你总不见得怕一个女人吧?” “她会大声嚷嚷,害得我们脱不了身。”拉格斯代尔表示异议说,“我不主张在人多嘴杂的地方揍一个女人。” “诸位先生,”彼得斯先生透过他黄褐色的胡子茬严厉地说,“请记住,你们谈论的是我的妻子。男人不能对一位太太动手——除非是——” “麦圭尔,”拉格斯代尔直截了当地说,“已经挂出了卖黑啤酒的招牌。只要有一块钱,我们就可以——” “别讲啦!”彼得斯先生舐舐嘴唇说,“咱们总得想点儿办法把那张钞票弄到手,伙计们。难道一个男子汉的老婆不由他作主?这件事由我来办好啦。我回家去把它弄来。你们在这儿等着。” “你只要踢她们的肋骨,她们马上就屈服,告诉你钱藏在什么地方,我亲眼见过。”基德说。 “男子汉是不踢妇女的。”彼得斯道貌岸然地说,“稍稍掐住喉咙——只消在气管上来那么一下——马上就见效——并且不露痕迹。你们等着。我准把那块钱弄来,伙计们。” 彼得斯夫妇住在二马路和河滨之间的一座经济公寓里。他们住的是一间后房,光线这样暗,以至房东收房租时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彼得斯太太到处找些擦地板、洗衣服的杂活。彼得斯先生五年来没有挣过一文钱,保持着从未打破的纪录。但是作为习惯的动物,他们一直相依为命,分担着彼此的憎恨和怜悯。习惯力量毕竟维持着地球的内聚力,没有让它散成碎片;尽管有人提出一些愚蠢的地心吸力的学说。 体重两百磅的彼得斯太太坐在家里两把破椅子中比较结实的一把上,呆呆地从唯一的那扇窗口望着对面的砖墙。她的眼睛又红又湿润。屋子里的家具早该让收破烂的人运走了,但是白送给他们都没人要。 二 门打开后,彼得斯先生进来了。他那双小猎狗似的眼睛流露出一个愿望。妻子的判断确定了愿望来自身体的哪一部分,但是把馋渴错当成了饥饿。 “在天黑之前,你休想再找吃的啦。”她说罢又朝窗外望去,“你趁早带着那张猎狗脸到外面去吧。” 彼得斯先生打量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假如乘她不防备,也许有可能扑到她身上,打翻她,施展他在那两个等待着的伙伴面前夸下海口的掐脖子战术。不错,那只是夸口而已;到目前为止,他始终不敢对她使用粗暴的手段;但是一想到可口爽人的黑啤酒,他便六神不安,几乎要推翻自己那套关于绅士该怎么对待女士的理论了。作为喜欢多用计谋,少动筋骨的懒汉,他先采用了外交手段,使出了一张极令牌——装作胜券在握的模样。 “你有一块钱。”他带着满不在乎而意味深长的口气说,正如财产已经唾手可得,点燃一支雪茄时所说的话一样。 “是啊。”彼午斯太太说着从胸口掏出那张钞票,逗惹似地弄得哗哗直响。 “有人请我到一家——一家茶叶店去干活。”彼得斯先生说,“明天就上工。但是我必须买一双——” “你撒谎。”彼得斯太太收好钞票说,“没有哪一家茶叶店、旧货铺、废品回收站会要你的。我洗工作服,工装裤,两手的皮都磨破了,好不容易才挣到那一块钱。难道你以为从肥皂泡沫里挣来的钱可以让你去买灌进你肚子的啤酒泡沫吗?去你的!别打那块钱的主意啦。” 显而易见,即使塔列朗的装腔作势也换不到那块钱了。但是外交手段是巧妙的。彼得斯先生足智多谋的气质拉住了他的半统靴的皮带,把他抬到一个新的立足点上。他眼睛里装出百般无奈的伤心神情。 [ 塔列朗(1754-1838 ):法国政治家,以纵横捭阖、善使手腕著称,曾任外交部长,代表法国参加一八一五年维也纳会议。] “克拉拉,”他假惺惺地说,“继续挣扎也没用。你一直对我很不理解。老天知道我使尽力气,拼命挣扎,想在不幸的波涛中冒出头来,可是——” “别说啦,什么希望的彩虹啦,逐一克服困难,走向幸福之岛啦,”彼得斯太太叹了一口气说,“我已经听烦了。壁架上那个空咖啡罐头后面有一小瓶石炭酸,去喝个痛快吧。” 彼得斯先生考虑了一会儿。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老办法已经行不通了。那两个发霉的剑客正在破败的邸宅里苦苦等他——所谓邸宅,就是公园里一张铁腿摇晃的长椅。他的荣誉难以保全了。他答应单枪匹马地攻打城堡,带回宝藏来供他们欢饮,给他们慰藉。挡在他和令人垂涎的那块钱之间的只是他的妻子,以前是个百依百顺的小女人——啊哈!——干嘛不再试试呢?以前只要用几句甜言蜜语,就可以象人们所说的,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干嘛不再试试呢?他有好多年没有试过了。悲惨的穷困和相互的憎恨早就使那些东西消失殆尽。但是拉格斯代尔和基德在等他把那块钱带回去呢! 彼得斯先生偷偷地朝妻子瞥了一眼。她那身没有模样的肥肉溢出了椅子。她神情恍惚而奇特地望着窗外。眼睛红红的,说明她刚哭过。 “不知道什么原因。”彼得斯先生暗忖道。 敞开的窗户外面只见到砖墙和单调光秃的后院。假如吹进来的风不带一丝和煦的意思的话,城里仍是一片仲冬景色,对围攻的春天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面孔。但是春天的来到并没有隆隆炮声伴随。她的坑道兵,是地雷手,不容你不投降。 “我得试试。”彼得斯先生扮了一个苦脸,自言自语说。 他走到妻子身边,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克拉拉,亲爱的,”他的声调连一只小海豹都骗不过,“咱们干嘛要顶嘴呢?难道你不是我的小亲亲吗?” 彼得斯先生,爱神圣洁的总帐上已经有了你不光彩的记录。你的罪名是企图蒙骗、伪造并使用爱神的最圣洁的称呼。 然而春天的奇迹实现了。春天的先兆从黑墙之间的小胡同里溜进了后屋。看来仿佛可笑,可是——哎,那本来就是一个捕鼠夹,你们,太太和先生,还有我们大家全都给夹住了。 又红又胖的彼得斯太太,象尼俄柏或者尼亚加拉那样涕泗滂沱,伸出双臂一把抱住她的丈夫,软瘫在他身上。彼得斯先生原可以设法把那张钞票从它的存放处掏出来,但是他的胳臂被箍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三 “你爱我吗,詹姆斯?”彼得斯太太问道。 “爱极啦,”詹姆斯说,“不过——” “你不舒服啦!”彼得斯太太嚷道,“你脸色怎么这样苍白,样子这样乏力?” “我觉得虚弱。”彼得斯先生说,“我——” “哎,等一会儿;我知道是什么道理。等一会儿,詹姆斯。我马上就来。” 临去之前,彼得斯先生的妻子又搂了他一下,劲道之猛使他想起了可怕的土耳其人。她随即匆匆跑出房间,下了楼。 彼得斯先生把两手的大拇指钩着背带。 “行啦,”他向天花板吐露说,“我把她骗上手啦。没想到我老婆心肠居然这么软。嘿,先生;我岂不是下西区的克劳德·梅尔诺特?我现在十拿九稳,准能把那块钱弄到手。不知道她出去干什么。大概是去告诉二楼的马尔登太太,说我们又和好如初了。我得记住。没用的东西!拉格斯代尔还说要揍她呢!” 彼得斯太太拿着一瓶菝葜水回来了。 “幸好我有那一块钱。”她说,“你身子全垮啦,宝贝。” 彼得斯太太把那东西倒出一匙,塞进他嘴里。接着,她坐到他腿上,喃喃地说: “再叫我一声亲亲,詹姆斯。”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被他的有血有肉的春天女神镇住了。 春天来了。 拉格斯代尔先生和基德先生口干唇焦,坐立不安地呆在联合广场的长椅上,等着达太安和他的那块钱。 “我一开始就该掐她的脖子。”彼得斯先生暗忖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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