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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你回去替我和全体查波罗什人告诉你们的主教,”团长说道,“叫他用不着担心。哥萨克们还只是刚刚点着了火,开始抽烟斗呢。”

  不久,庄严的修道院就被猛烈的火焰包围住了,巨大的峨特式的窗户在火浪中间凄凉地闪动着。一群群逃跑的修道僧、犹太人和妇女,一下子挤满了那些还能对守备队和保卫团寄托一点希望的城镇。政府有时派出的几小队迟到的援军,不是找不到他们,就是先胆怯了,初次相遇就向后转,骑着悍马逃跑了。有时也会有许多在历次战争中获胜的皇军司令官,决心把自己的兵力联合起来,以便对抗查波罗什人。这么一来,两个年轻的哥萨克就更有机会试试自己的力量了,他们哥儿俩一向憎恶掠夺、贪欲和软弱的敌人,燃烧着一种欲望,要在老伙伴面前显显本领,跟骑在高头大马上耀武扬威、宽斗篷的翻起的袖子随风飘拂的那些大胆而傲慢的波兰人捉对儿较量较量高下。

  实战的训练是很有趣的。他们夺得了许多马具,贵重的马刀和步枪。在一个月当中,初生羽毛的雏鸟就长成了,完全变样了,现在他们是两个男子汉了。他们的容貌以前还显出一种青春的柔和,现在却是严峻而坚强的了。老塔拉斯很高兴看到他的两个儿子成为第一流的人物。奥斯达普似乎是命里注定要走战争的道路,生来便容易占有指挥作战脑高深知识。他随便遇到什么事情都从来没有张惶失措或是狼狈过,抱着一种对于二十二岁的人说来几乎是不自然的冷静态度,在转瞬之间就能够测知事情的全部危险性和全部形势,马上就能想出办法来避开这个危险,但避开危险也只是为了以后更有把握地战胜它。他的行动现在开始显露出一种受过考验的坚信精神,并且由此看出他将来很有可能成为一员名将。他的身体非常壮健,他的骑士性格已经获得了狮子般的无畏的力量。

  “噢!这家伙将来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联队长!”老塔拉斯说,“真的,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联队长,并且还是这样的一个联队长,连我这个老子都要自叹不如!”

  安德烈完全沉浸在枪弹和刀剑的迷人的音乐里了。他不懂得预先思考、估计或者测量自己和别人的力量。他在交战中体会到疯狂般的快乐和陶醉,当脑袋发热,一切东西在他眼前起伏和问动,人头飞滚,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他象个醉汉,在子弹的啸声中,刀光的闪耀中和自己的激情中,遇人便杀而听不见被杀的人的悲鸣,一直向前飞驰的时候,他觉得象过节一般欢快。老塔拉斯看到安德烈仅仅被一阵迫切的冲动所鞭策,就能干出冷静而有理智的人决不敢于的事,仅靠疯狂的袭击就能实现老战士们不能不惊叹的奇迹,这时候他不止一次表示了惊叹折服。老塔拉斯感到很惊奇,说道:

  “他也是一个好战士!敌人可别把他捉住才好!--他不象奥斯达普,但他也是一个好战士!”

  军队决定直奔杜勃诺城,传说那儿有许多公款和富裕的居民,经过一天半功夫,行军结束了,查波罗什人出现在城下了。居民们决定要负隅顽抗,直到用尽最后一点力量为止,情愿死在自己门外的广场上和街上,也不愿让敌人闯进屋里来。高高的城墙环绕着全城;在城墙稍低的地方,耸立着石墙、当作炮台用的房屋、或是橡木做的栅栏。守备队很强大,并且感到自己的责任的重大。查波罗什人奋不顾身地爬上城墙去,却遭到了猛烈的弹火。城里的商人和居民看来也不想偷懒,都成群地站在城墙。从他们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们抱有誓死抵抗的决心;就连妇女们也坚决要求帮一手,于是石块呀、桶呀、罐头呀、开水呀,最后还有一袋袋迷瞎眼睛的黄沙呀,都一起向查波罗什人头上掷了过来。查波罗什人不喜欢对要塞作战,围攻战法不是他们的擅长。团长下令撤退,说道:

  “不要紧,弟兄们,咱们撤退,可是,要是从城里放走他们一个人,我就是个臭鞑靼人,算不得是基督徒!我要叫他们这些狗全都饿死!”

  军队撤退了,团团围住了整个城市,由于无事可做,就去糟蹋近郊一带,放火焚烧附近的村落和还没有收割过的麦谷地,把马群赶到还没有被镰刀割这的麦田里去,那儿好象存心凑趣似的,偏偏迎风摇摆着稠密的麦穗,赶上这时候来慷慨酬谢所有的庄稼汉的一场大丰收的果实。城里的人们睁着恐惧的眼睛,看到他们生存所靠托的一切东西怎样被铲除净尽。同时,查波罗什人用自己的车辆把全城围了两道,象在谢奇时一样划分成许多支营队住下,抽着短烟斗,交换着夺得的武器,玩着“跳背戏”①和“偶数和奇数”②,用包含杀机的冷静眼光注视着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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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人屈身蹲伏在前,另外一人从他的背上跳过去。其余参加游戏的人也都跟着做,可以循环不已。

  ②这是一种猜单双的游戏。

  夜间,升起了篝火。炊事员们在各个支营队里用大的铜锅煮粥。不眠的哨兵伫立在通宵燃烧的火堆旁边。可是不久,查波罗什人对于按兵不动和特别无聊的旷日持久的戒酒,开始稍微感到有些厌烦了。团长下令甚至把酒的定量增加了一倍,如果没有艰难的进攻任务和行动,军队中有时是可以这样做的。年轻人,特别是塔拉斯的两个儿子,都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安德烈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感到寂寞了。

  “笨蛋,”塔拉斯对他说,“耐心点吧,哥萨克,--有一天你会当上联队长的!在重大事件中不丧失勇气的人还算不得是一个好战士,即使没有事于也不感到烦闷,遇到随便什么事情都能够忍受,不管你要他怎么样,他总是坚持自己的主张,这才算得是一个好战士呢!”

  可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和老人是说不到一块来的。两个人有两种不同的性格,他们用不同的眼光看待同一件事情。

  这当口,托符卡奇所率领的塔拉斯的联队赶到了;随他一同来的还有两个副官,一个司书和另外一些联队的官员;一共有四千多哥萨克。他们中间有不少人是义勇兵,他们是一听见事情经过,不等到召集就自愿来投效的,副官给塔拉斯的两个儿子带来了老母亲的祝福,还有每人一个基辅的美席戈尔斯基修道院的柏木制神像。兄弟俩把神像挂在身上,想起老母亲,不由得沉思起来。老母亲的祝福向他们预言什么,说明什么呢?这是祝福他们敞胜敌人,然后满载着战利品和荣誉快乐地回返故乡,让多弦琴乐师们用赞歌传之永久吗,或者还是?……可是,未来是不可知的,它展现在人的面前,正象升起在沼泽之上的秋雾一般。鸟儿们鼓动双翅,在雾里猛烈地飞上飞下,彼此辨认不清,鸽子看不见老鹰,老鹰看不见鸽子,谁都不知道离开自己的灭亡飞得有多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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