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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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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赶着满载着盐和鱼的牛车接连不断地鱼贯而行。裹着干草、堆成小山似的瓦罐慢慢吞吞地移动着,厌倦于这样被幽禁和不见天日的处境;一只彩绘鲜艳的瓦盆或者陶缸偶而从货车上高高围着的栅篱里故意露出脸来,炫耀一番,引来那些崇尚奢侈的人的艳羡目光。来来往往的路人不时羡慕地望望那个高个子的陶器客商——拥有贵重商品的货主,他跟在自己的货物后面缓步走着,细心地用那令人厌恶的干草去遮掩那些粘土制成的俊男与娇女①。 两头筋疲力尽的犍牛勉强地拖拉着一辆货车,上面堆满了麻袋、绳索、布匹和各种日用杂物,在路边孤单单地走着,一个身穿干净的亚麻布衬衫和脏兮兮的亚麻布灯笼裤的车主在车后艰难地行进。他懒懒洋洋地用手揩拭着从黝黑的脸上以及从长长的八字胡上滚落的豆大汗珠,而他那八字胡是被不讲情面的“理发匠”扑过粉的。几千年来,这个“理发匠”总是不请自来,不问对方美丑,总是硬给所有的人都扑上粉②。车主的身旁走着一匹拴在货车上的母马,它那副恭顺的模样表明已到了垂暮之年。许多迎面走来的人,特别是年轻小伙子,走到我们这位庄稼汉跟前,都要抬起帽子,亲切问好。 然而,他们这么做并非看在他那银白的胡须和庄重的步履的份儿上,只要抬头往上望一眼,就可以明白人们之所以敬重的缘由:货车上端坐着一位十分标致的小妞,她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脸蛋,一对明亮的褐色眼睛,一双挑起的黑色柳眉,两片樱唇含着天真无邪的微笑,系在发间的红蓝发带与长长的发辫、一束野花相映成趣,犹如一顶华贵的王冠安放在她那可爱的小脑袋上。似乎四周的一切都使她着迷;她觉得一切都那么奇妙、新鲜……那双明眸不停地东张西望。怎么能不好好地开开心呢!这还是头一回来赶集呀!十八岁的少女头一回到集市上来!……可是来往的路人,有谁知道她是费了多大的劲才求得父亲同意带她来呢。 本来嘛,父亲早就乐意带她出来,可是狠心的后娘却乖巧地把父亲捏在手心里,就像他拽着这匹老母马的缰绳一样:它在多年的使役之后终于被拉到集市来出卖了。那可是个挺不安份的娘们……我们倒也忘了:她此刻正坐在货车顶上,身穿一件漂亮的绿毛线外衣,仿佛是在银鼠皮上又缝了一些小尾饰,只不过是换成了红色的而已③。下面穿着一条像棋盘似的十分花哨的华丽裙子,头戴一顶印花布做的彩帽,使她那张红扑扑、胖乎乎的脸蛋平添一种特别的傲慢神色,从这张脸上不时摆出一副令人不快的粗野的表情,让人见了便会赶紧把不安的目光移开,去看她的女儿那张逗人喜爱的脸儿。 -------- ↑①此处指各种陶器用品。 ②此处“理发匠扑粉”是喻指风把灰尘刮到人们的脸上。 ③俄国沙皇常穿银皮的大氅,往往缝上一些黑色的小尾饰。↓ 我们的赶集人已经看到普肖尔河了;远处吹拂来的阵阵凉意,在熬过一阵令人难受、耗人精力的暑热之后,尤其使人感觉分明。草场上疏疏落落地耸立着黑杨、白桦和白杨树丛,透过那深深浅浅的绿叶闪烁着火红色的、带有凉意的光点,美丽的河水特意地袒露着它那银光闪闪的胸脯,树丛的绿色鬈发婀娜多姿地垂挂其间。普肖尔河在欣喜欲狂的时刻,当忠实的镜子艳羡地映出她那充满傲气和耀眼的光辉的前额、姣如百合的双肩和被从头上垂落下来的乌黑发浪围裹的大理石一般光洁的脖颈的时候,当她鄙夷地扔掉旧的饰物,打扮一新,且又无休无止地大耍脾气的时候,是十分任性的,——她每年都要换换环境,选择新的河道,置身于新的不同的自然景色之中。一排排磨坊转动着沉重的机轮,提起宽宽的水柱,使劲地抛撒出去,水花四溅,水雾弥漫,四周响起一片轰隆隆的声响。 这时,载着我们已经熟识的旅客的那辆货车已经驶上了大桥,无比瑰丽和雄伟的大河宛如一块大玻璃似的,展现在他们的眼前。苍穹、又绿又蓝的树林、来往的路人、满载瓦罐的货车、水磨坊——全都倒映在水中,底儿朝上地站立着或走动着,却不曾坠落到那深蓝色的美丽的深渊里去。我们的小美人望着眼前的景色怔怔地出了神,竟然忘记了一路上嗑个不停的葵瓜子儿,忽然听到“好一个漂亮的妞儿”的声音,不禁悚然一惊。她回首一望,看见一群年轻人站在桥上,其中一人衣着要比别的人考究些,身穿一领白色长袍,头戴一顶灰色的羔皮帽,双手叉腰,十分神气地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小美人忍不住看了看他那张晒得黑黑的但仍然讨人喜欢的脸孔和那双仿佛要把她看透似的火辣辣的眼睛,心想刚才那句话兴许就是出自他的口里,不由地垂下了眼帘。 “好可爱的妞儿!”穿白长袍的年轻人又夸赞了一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只要能亲亲她,全部家当我都愿赔上。可是前边坐着一个女恶魔。” 四周荡起一片哄笑声;可是,慢慢腾腾地走着的车主的打扮漂亮的妻子受到这样的欢迎,很不受用:她那张红扑扑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火红色,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像雨点似地撒落在耍贫嘴的年轻人头上。 “你这没出息的拉纤的,就该去上吊!让你老爸脑袋撞在瓦罐上!该死的不信基督的人,就该在冰面上跌一跤,爬不起来!到了阴间,让魔鬼用火燎掉他的老杂毛!” “欸,骂得真凶!”年轻人瞪着大眼望着她说,似乎被出乎意外的、连珠炮似的一阵诟骂弄得不知所措。“这个老不死的妖精,这样骂人不怕烂舌头。” “我老不死!”这位已过中年而风韵犹存的妇人又接上火了。“不信神的孽种!先去洗净你那脏脸吧!满嘴胡吣的臭小子!我没见过你的老妈,可我知道她准是个下贱货!你老爸也是!你姑妈也一样!我老不死!你这奶臭未干的……” 这时,货车开始下桥了,最后的脏话已经听不清楚;可是,年轻人似乎不想就此罢休,他毫不迟疑,抓起一团污泥,朝她身上摔了过去。真是出人意料,来了个歪打正着:那顶崭新的印花布彩帽立时溅满了污泥,那些喜欢恶作剧的浪荡子弟更加起劲地哄笑起来。打扮花哨的胖妇人勃然大怒;可是货车已经走得很远了,她便把一腔怨怒发泄到无辜的继女和慢性子的丈夫身上,而丈夫对于类似的场面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始终一言不发,冷漠地承受着盛怒的妻子的百般辱骂。尽管如此,她那不知疲倦的舌头还是刺刺不休,絮絮叨叨,直到他们来到了近郊的老朋友和教父①,一个名叫齐布尔的哥萨克家里才住嘴。我们的旅客跟干亲家久别重逢,暂时忘记了那件不愉快的事情,谈起了赶集的闲话,同时在长途跋涉之后也要稍事休息。 -------- ↑①旧俄习俗,孩子生下来在教堂受洗时认的干亲家(通常为友人),男的称教父,女的称教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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