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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这时,埃迪·阿姆泽尔步态轻盈地离开真正的文艺复兴时期的斜面桌,却仍然没有合上奥托·魏宁格那本典范著作,因为在这当儿,椴木护墙板之间的鸡尾酒会正在谈论别的话题,谈论奥林匹克运动会及其并发症。他只保持一定的距离,打量那些才放在架子上却已经在夸夸其谈、支持某些意见的假人。他顺手到箱子里去抓——不过并非毫无选择——抓住一些东西,乱扔一气,经过一番挑选,然后就像他装饰那个挂在椴木天花板下面的链条和屠户钩子上的社交圈子一样,开始用类似方式装饰镶木地板上那个兴致勃勃的社交圈子。埃迪·阿姆泽尔用废报纸和他从正在修缮的住宅那儿收购来的裱糊纸零头来粘贴。海滨浴场船队淘汰的旗帜碎片、几卷卫生纸、空罐头盒、自行车的钢丝、灯罩、花边和圣诞树装饰品决定着这种时装的式样。他用一大钵冷胶,用被拍卖的、放有樟脑丸的和寻找到的东西变戏法。不过必须说明的是,这些稻草人,或者像阿姆泽尔所说的假人,在美学的平衡对称方面、细节的考究方面以及外部线条病态的修饰方面,都不如那些据说是乡村学生埃迪·阿姆泽尔在故乡希温霍尔斯特制造了好几年、放在维斯瓦河河堤上而且还赚了钱的稻草人。

  阿姆泽尔是第一个注意到这种实质性损失的人。后来,瓦尔特·马特恩一离开他的椴木护墙板和雷克拉姆出版社出版的袖珍本,也同样指出:虽然有令人震惊的才能,但不能忽视的是缺少了过去那种阿姆泽尔式创造者的狂热。

  阿姆泽尔在朋友面前为自己辩护,把他的一个装饰精美的假人放到阳台上。这个阳台紧挨着装有护墙板的大厅,被耶施肯塔尔森林的山毛榉树遮住。虽然如此,这个模特儿仍然取得了一些成果,因为那些忠诚、老实的麻雀都不正眼看这个艺术品,都习惯性地躲开它。可是没有人会说,一大群鸟儿由于看到这个假人便惊慌失措,叽叽喳喳地叫着,从树林里飞出来,在森林上空重现过去阿姆泽尔孩提时代的情景。艺术不景气,魏宁格的文章仍然是一堆废纸。艺术上的完美使人厌倦。麻雀不合作。乌鸦在打哈欠。林中的鸽子不会相信这种东西。苍头燕雀、麻雀、乌鸦和林中的鸽子轮流落到他的假人上。这是一种怪诞的景象,然而埃迪·阿姆泽尔却容忍了这种状况。不过,我们在灌木丛里的篱笆后面却听到他在叹息。

  不管是图拉还是我,对他都爱莫能助——

  大自然在帮忙。十月份,瓦尔特·马特恩同一个少年队的中队长打了一架。当时,这个中队正在附近的树林里举行所谓的军事演习。一小队身穿少年队制服的男孩用三角旗——这儿说的是三角旗——占领了阿姆泽尔别墅后面的园子。瓦尔特·马特恩从露天阳台上跳下来,跳到湿漉漉的树叶中间。要是我像我的小队长那样,试图帮助我们的中队长海尼·瓦斯穆特,那我肯定也会牵扯到这场斗殴当中去。

  第二天夜里,我们不得不从树林里往别墅扔石头。我们多次听见窗玻璃在当啷当啷地响。这个事件也许就从此了结了。在园子里发生斗殴时,站在阳台上的阿姆泽尔很可能也就满足于袖手旁观了。不过,他却把观察到的东西都画成速写,画在廉价纸上,而且还做了一些雪茄烟盒那么高的模特儿:搏斗着的假人,乱哄哄的一群人,一场混战。下穿短裤,脚穿齐膝长袜,肩背皮带,身着褐衣,三角旗在挪动,窜来窜去,皮带滑落下来,队长在鼓劲,少年队队员都又瘦又小,用沙哑的嗓子欢呼胜利,真是惟妙惟肖。我们小队在阿姆泽尔园子里争夺三角旗时,就是如此。阿姆泽尔重新找到了通向现实的道路。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制作时髦的模型、工作室里的怪人和室内的椴树了,而是带着好奇和渴望的心情走上大街。

  他表现出对于各种制服,尤其是黑色和褐色制服的沉醉,这些制服越来越成为一种街景。他可以在塔格内特尔巷的旧货店里搞到一件旧的冲锋队制服,而且还是作战时用的,但是一件制服仍满足不了他的需要。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放弃在《前哨》上面以自己的名义登一则“求购冲锋队旧制服”的广告。在制服商店中有党服,只要出示党证就可以去买。可是因为埃迪·阿姆泽尔不可能参加这个党派或者该党下属的某个组织,他就开始用阿谀奉承、造谣中伤、诙谐滑稽和总是灵机应变的言辞,断断续续地说服他的朋友瓦尔特·马特恩——此人现在虽然不再散发共产党的传单,却把罗莎·卢森堡的一张照片钉在他的椴木护墙板上——去做阿姆泽尔因为必不可少的制服的缘故虽然很想去做却又不能去做的事情。

  出于友情——据说这两个人是结拜兄弟——一半出于开玩笑,一半出于好奇心,尤其是出于对阿姆泽尔要获得他和今后的稻草人支架所需要的那些带有极端色彩的褐色制服所感到的好奇,瓦尔特·马特恩在一小步一小步地退让。他把雷克拉姆出版社出版的小册子放到一边,填起登记表来。在这张表格的一些栏目中,他毫不讳言自己是“红色雄鹰”的成员,后来成为共产党的党员。

  他哈哈大笑着,摇晃着脑袋,不再是表面上而是把所有的牙齿从外向内地咬得格格作响,参加了冲锋队朗富尔中队。该冲锋队常去的地方和集会场所是“小锤公园”饭店。这是一个宽敞的饭店,它有相同名字的公园,有舞厅,有保龄球场和家常饭菜,位于股票啤酒厂和朗富尔火车站之间。

  技术大学的学生成为这个主要成员是小资产者的冲锋队中队的核心。每次在体育馆旁的五月草地上集会时,这个中队都担任警戒。在这几年中,该中队的主要任务是:在军队草场上,在波兰大学生宿舍附近,开始同“友好援助”①大学生联合会的会员发生殴斗,捣毁波兰人联合会的会址。刚开始,瓦尔特·马特恩就遇到了麻烦,因为人们要了解他那赤色的过去,甚至要了解他散发传单的活动。不过,既然他并非冲锋队朗富尔-诺尔德第八十四中队唯一的一个昔日的共产党员,既然过去的共产党员每当酩酊大醉时就用红色阵线的敬礼相互问候,所以他很快也就习惯了,更何况中队长还护着他哩。中队长约亨·萨瓦茨基在一九三三年以前是红色阵线的战士,曾发表过多次演讲,给席豪移民区的船厂工人宣读罢工号召书。当萨瓦茨基在小锤公园举行他那既简短又受欢迎的演讲时,他并不讳言自己的过去。他说:“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们,年轻人,就我所知,元首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共产党员,他成了冲锋队员,他比十个中央党的大官更愉快。这些大官是由于害怕才入了党,而不是看到新的时代已经开始。是的,新时代已经开始。只不过那些中央党的大官,他们很长时间都在睡大觉,还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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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里指但泽—朗富尔技术大学波兰大学生联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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