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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那瓦洛夫(1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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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 很明显——他不想言语。我估摸着,他这样的情绪不会持续多久,也就没有用问题去惹他。他一整天都闷声不响,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跟我说几句有关活儿的话,他垂头丧气地在面包房走来走去,眼睛仍旧是他回来时那样雾一般的迷茫。他身上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熄灭了,他干起活来慢手慢脚,无精打采,一个劲儿地想心思。夜里,我们把最后一批面包搁进炉里,因担心烤过火。我们没有躺下睡觉,这时他才请求我: “嗯,念一点有关斯坚卡的东西吧。” 因为有关拷打和死刑的描写更能让他激动,我就开始给他念这一部分。他胸脯朝天,伸展四肢,躺在地上不动不挪地听着,双眼直呆呆地望着被烟熏黑了的天花板。 “这么样就把一个人给杀了,”加那瓦洛夫不紧不慢地说,“可是在那时候终归还是可以活下去的,无拘无束,还有地方去。现在是这样寂静和顺从……要是这样从旁的方面看,现在的生活确实宁静极了。念书,识字……但人们的生活毕竟得不到保障,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关心。他们被严禁犯罪,可又不得不犯罪……街上是秩序井然,而内心——乱作一团。于是谁也不理解谁。” “你和卡皮托丽娜到底怎么啦?”我问。 “啊?”他抖动了一下。“和卡芭的事儿?完了……”他毅然决然地挥了挥手。 “意思是说你完事了?” “我?不……是她自己把事了啦。” “怎么了的?” “简单极了。她还是那一套,再没别的什么……一切都照旧。不过以前她不喝酒,现在开始喝起来了……你把面包取出来,我要去睡觉了。” 面包房变得鸦雀无声。灯罩被熏黑了,炉挡时而哔哔作响,烤焦了的面包皮在架子上也发出破裂的响声。在我们窗户对面的街上,守夜人在扯淡。还有一种古里古怪的声音时不时地从街上传入耳际——既像某地的招牌咯吱作响,又像是有人在呻吟。 我把面包取了出来,躺下睡觉,可是睡不着,我半睁着眼躺着,倾听着夜里的一切声响。我突然看见,加那瓦洛夫一声不响地从地上起来,走到架子面前,从上面取下科斯托马洛夫的书,把它打开后搁到眼前。我清楚地看见他那张深思的脸,我注视着他的手指如此这般地在书上一行行地移动,摇着头,翻了一页,又全神贯注地看着,然后把目光又移向了我。他那若有所思的、削瘦的脸上显露出一种奇特的、紧张而又充满疑虑的神情,他望了我很久,他的的面部表情让我觉着新奇。 我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问他在干什么。 “我想,你正睡觉……”他有点难为情起来,然后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书,坐在我身边,嗫嚅地说,“我,你看,想问你件事……有没有关于生活守则之类的书?引导人怎样生活?我要弄明白,哪些行为是有害的,哪些——还过得去……我,你瞧,都被自己的行为搞懵了……有的事开始我以为是好事,末了却变了调。卡芭的事就是如此。”他透了口气,恳切地继续说,“你去找找看,有没有关于行为方面的书?有的话就念给我听。” 沉默了几分钟…… “马克西姆!……” “啊?” “卡皮托丽娜可往我脸上抹黑了!” “够了……你就算了吧……” “当然,事已至此……不过,你说说……她有这个权利吗?……” 这是一个微妙的问题,但我想了想,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我也这样想……她有权……”加那瓦洛夫沮丧地拖长声调说,随后又默不吭声。 他在自己那床直接摊在地上的席子上忙乎了一阵,站起来几次,抽烟,在窗口坐坐,重又躺了下来。 后来我睡了,我醒来时,他已不在面包房,直到晚上他才回。似乎他浑身蒙了一层灰,他那迷茫的眼睛里凝固着一种不动的东西。他把便帽扔在架子上,叹了叹气,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你上哪儿去了?” “去看卡芭。” “怎么样?” “完了,伙计!我不跟你说了……” 看来拿这种人是没法子了……我试着稳一稳他的情绪, 于是讲起了习惯势力的强大,一种类似在这种情形下能够讲的话。加那瓦洛夫始终不言语,只是看着地上。 “不,哪是这回事!这跟习惯势力无关!仅仅因为我是个有传染病的人……我没有生活在世上的份儿……我身上散发着毒气。一旦我接近人们,他马上就会被我传染,对于所有的人来说,我带来的仅是痛苦……只要想一想——我整个一生给谁带来过乐子?没有谁!可是,我跟很多人有过交往……我是个烂掉了的人……” “这真是信口胡言!……” “不,是真的!……”他坚信不移地点了点头。 我劝说他,可他从我的言谈中又找到更多相信自己不配生活的根据…… 他很快就发生了剧变。他变得忧郁、萎靡不振,对书没有了兴趣,干起活来也不像从前那样充满热情,变得沉默寡言和孤僻。 闲着没事他就躺在地上,直呆呆地望着拱形天花板。他的脸也瘦了,眼睛也没有了孩子般明亮的光泽。 “萨沙,你怎么啦?”我问他道。 “狂饮病又犯了,”他解释说,“我马上就要畅饮伏特加……我体内发烧……像害了胃灼热症,你知道……时候到了……要不是有这档子事,没准我还能拖些时候。嗯,这事可刺痛了我……咋会这样?我想对人好,可突然就……完全不合情理!是呀,伙计,很需要为生活定些规矩……难道就想不出这样一种规则,让所有人的行为像一个人,又能让彼此相互理解?要知道人和人相距这么远根本无法生活!难道聪明的人们不明白需要在世上定一些个规则,并使人人都清楚吗?……唉!” 他一个劲地想着生活中必需的规则,没有听我讲的话。我甚至都发现,他像是开始在回避我。有一次,他在听了我一百零一次有关改造生活的构想后,他对我生起气来。 “去你的吧……这我都听说过了……那不是什么生活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头等大事——是人……知道不?嗯,再没有别的什么了……照你的意味是说,这一切都在那里改造之时,人却仍旧像现在这样。不,你先得改造人,给他指点迷途……以便让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是幸福的而不是闷闷不乐——这才是要为人们做的。教他找到自己的路……” 我不这么看,他要不就发气,要不就郁郁寡欢,并烦躁地说: “哎,少罗嗦!” 有一次他晚上出去,夜里也没回来干活,第二天也没回。他没来,老板倒来了,带着一脸的担心说: “我们的列克萨哈喝起酒来了。在‘斯坚卡’酒店里坐着。得物色个新的面包师……” “没准他会恢复常态。” “哼,好吧,你就走着瞧……我对他知根知底……” 我到了“斯坚卡”酒店——这是一个精巧地砌在石头围墙内的小酒店。这里没有窗子,光线穿过天花板的小孔投射进来,这便是这家酒店的独特之处。其实它是在地里挖出来的一个方坑,顶用一层薄薄的板子盖着。里面弥漫着泥巴味、马合烟的烟味和烧过头了的伏特加酒味,里面满是常客——一群愚昧无知的人。他们成天呆在这里,等着来酒店大吃大喝的工人,以便把他们的钱喝个底朝天。 加那瓦洛夫坐在酒店正中的一张大桌子边,围在他四周的是六个穿着破衣褴衫、模样酷似霍夫曼小说中人物的先生,他们恭敬、奉承地在听他说话。 他们喝啤酒和伏特加,大吃着像干土块一般的玩艺儿…… “喝呀,伙计们,喝呀,放开肚子喝。我有的是钱和衣服……管得上三天的。喝光了就……完事!我再也不想干活了,也不想再住在这儿。” “这城市糟糕透顶。”一个像约翰·福斯塔夫的人说。 “干活?”另一个满脸疑问地看着天花板,惊讶地问道, “人莫非就是为这才来到这世上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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