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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在那里,老庄园主气息奄奄。弥留之际,他希望女儿的将来能有所保障,希望他能成为这一庄园唯一的主人,庄园经他这位合伙人的经营,已经日益兴旺。这时,乔阿姆·达哥斯塔要不要说话?……或许要?……可是他不敢!……他回想到往昔和雅基塔生活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孩子们的出生,他一生的所有幸福,只是对蒂如卡事件的回忆,连同因为隐瞒了这可怕的秘密而来的内疚心情扰乱了这份幸福。

  这一连串的往事在乔阿姆·达哥斯塔的脑海里重现,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现在他又想到女儿米娜和马诺埃尔就要结婚了!他能让米娜与马诺埃尔以一个假姓氏结合,对这年轻人隐瞒他生活里的秘密吗?不能!因此根据里贝罗法官的意见,他决定前来要求重新审理他的案子,要求昭雪冤屈。他和全家人一起动身,半路上却杀出个托雷斯,这无赖提出了一笔肮脏的交易,被激怒了的父亲拒绝用女儿来保全自己的荣誉和性命,接着是被告发,然后被捕!……

  这时,窗子突然被猛地一下从外面推开了。乔阿姆·达哥斯塔站起身来,过去的回忆像影子一样倏忽间消散了。

  贝尼托已经跳进牢房,站在了父亲面前。没一会儿,马诺埃尔也从铁栅栏上锯开的豁口钻了进来,出现在乔阿姆·达哥斯塔面前。

  乔阿姆·达哥斯塔正要惊叫,贝尼托没容他得空儿。

  “父亲,”他说,“窗户的栅栏已经锯断!……有条绳子直垂到地上!……一只独木船停在运河里等着您,离这儿有一百步远!阿罗若在那等着驾船离开马纳奥,到亚马逊河的对岸去,在那儿,没人能找到您的行踪!……父亲,您得马上逃跑!……是法官本人建议我们这样做的!”

  “应该这么办!”马诺埃尔补充说。

  “逃跑!我!……第二次逃跑!……还逃跑!……”

  乔阿姆·达哥斯塔两臂交叉在胸前,昂着头,慢慢地后退,一直退到牢房的另一头。

  “决不!”他的声音是那样地坚定,贝尼托和马诺埃尔都给愣住了。

  两个年轻人没料到他会拒绝。他们绝对想不到越狱的障碍会来自犯人自己。

  贝尼托朝父亲走过去,两眼盯着他,拉住他的双手,他不是要把他拽走,而是要跟他说话,劝服他。

  “您是说决不吗,父亲?”

  “决不。”

  “父亲,”马诺埃尔说话了,“我也有权利这样称呼您,——父亲,听我们的吧!我们所以叫您一刻也别耽搁,赶紧逃跑是因为如果您留在这里,将会对别人有罪,对您自己也有罪!”

  “留下来就是等死,父亲!”贝尼托又道,“行刑的命令随时都可能到!如果您认为人类的法律能够平反一桩悬案错案,如果您认为它能为二十年前判了刑的人洗清罪名,那您就错了!没希望了!必须逃跑!……您逃吧!”

  贝尼托猛力拉住父亲,把他朝窗口拖去。

  乔阿姆·达哥斯塔挣脱了儿子,又往后退。他用一种决心已定,不可动摇的口吻说道:

  “逃跑!这是去我的脸,也让你们跟我一起丢脸!这等于承认我有罪!既然我是自愿回国听候法官发落,我就应该等着他们作出决定,不管他们作出什么决定,我都等着!”

  “可是,单凭您的自负并不够,”马诺埃尔又说,“而直到今天还缺乏证明您无罪的物证!我们所以一再叫您逃跑,是因为雅里盖茨法官本人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现在您只有这一个死里逃生的机会了!”

  “那么,我就去死!”乔阿姆·达哥斯塔平静地回答说,“我死时要对我判处死刑的决定抗议!第一次,在行刑前的几个小时,我逃了!对!当时我很年轻,还有漫长的一生,去和人类的不公正作斗争!可现在逃,继续过一个罪犯的悲惨生活,隐姓埋名,全部精力都用来躲避警察局的追捕,继续我二十三年以来的忧心忡忡的生活,让你们也跟我一块儿受连累,每天都等着被人揭发,这是早晚的事,再等着让人把我从国外引渡!这是生活吗?不!绝不是!”

  “父亲,”贝尼托见父亲如此固执,简直要急疯了,他接着说:“您逃吧!我要您逃!……”

  他抓住乔阿姆·达哥斯塔,想用力把他拉到窗户跟前。

  “不!……不!……”

  “那么,您是想让我发疯了!”

  “孩子,”乔阿姆·达哥斯塔叫道,“放开我!……我已经从维拉·里卡监狱逃了一次,人家一定以为我确实该判死刑才逃跑的!是的!别人一定是这么想的!现在,为了你们的姓氏的荣誉,我不会这么做了!”

  贝尼托跪在父亲的面前!向他伸出手……哀求他……

  “可是这道命令,父亲,”他重复说着,“这道命令今天就要到了……随时都有可能……会有死刑判决书的!”

  “命令到不到,我的决心都不会变!不会变,孩子!有罪的乔阿姆·达哥斯塔可能会逃!清白的乔阿姆·达哥斯塔不会逃!”

  此话一出口,场面真是令人痛断肝肠。贝尼托拼命想说服父亲。马诺埃尔不知所措地站在窗前,准备硬把犯人带走,这时,牢房的门开了。

  警察局长带着看守长和几名士兵出现在门口。

  警察局长明白了刚刚发生了越狱的图谋,但他随即也明白了犯人的态度是不愿逃!局长一言未发,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同情。也许,难道他也像雅里盖茨法官一样,希望乔阿姆·达哥斯塔逃出这所监狱?

  可是太晚了!

  警察局长手里拿着一张纸,走到犯人跟前。

  “首先,”乔阿姆·达哥斯塔对局长说:“请让我向您声明,逃跑只与我有关,但我不想跑!”

  警察局长低下头来顿了一会儿,然后,他竭力想使声音更坚定些,可却是徒劳:

  “乔阿姆·达哥斯塔,命令刚刚从里约热内卢司法部长那里下达到这里。”

  “啊!父亲!”马诺埃尔和贝尼托同时失声尖叫。

  “这道命令,”乔阿姆·达哥斯塔抱臂胸前,问道:“这道命令是要执行判决?”

  “是的!”

  “什么时候?”

  “明天!”

  贝尼托扑向父亲。想再一次把父亲拖出这间牢房……士兵们只得把犯人从贝尼托的怀中拉出来。

  随后,在警察局长的示意下,贝尼托和马诺埃尔被带了出去。这悲怆的场面该结束了,它已经持续了太长的时间。

  “先生,”犯人说道,“明早行刑前,我能不能见一见帕萨那神父?请您通知他一下好吗?”

  “会通知他的。”

  “我能不能见我的家人,最后一次拥抱一下我的妻子和孩子们?”

  “可以。”

  “谢谢您,先生,”乔阿姆·达哥斯塔说道,“现在,请您叫人守住这窗户!免得让人硬把我从这儿劫走!”

  说到这里,警察局长向他鞠了个躬,就和看守长连同士兵一起退了出去。

  牢房里只剩下犯人独自一人,现在他只剩下几个小时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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