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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各种职业——艺术、文学、慈善事业、商业等等中的重要男女都开始来找他:第一,因为他头脑聪明;第二(也是更重要的),因为他可以给他们点儿东西。在各种行业里,老有些人想通过一个成功的人所代表的途径(不论那是什么),找到点儿什么。这种人加上那些急于想从一个得法的大人物身上沾点儿光的人,就形成了每个成功者的一批随从。尤金有他的随从;他们都是跟他地位、身份相等或是比他稍低的男女。他们总热切地和他握手,说上一句:“啊,是的,真的。联合杂志公司的出版人!啊,是的,是的!”女人特别容易向他微笑,对他显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心里觉得很遗憾,所有漂亮、成功的男人怎么都是结了婚的。

  在他从费城回来的那年七月,联合杂志公司搬进了新建的大厦,于是他就坐进了他一生中最堂皇的办公室。一个调皮的助手为了讨好受尤金恩宠的部门,提议出公份买花。他房间里放着花梨木家具,四壁粉刷成白色、蓝色和金黄色,使它跟一般装饰不同,因而显得更为动人。这间房里遍放着大束的玫瑰、香豆花和石竹,全插在各种颜色、各个国家、各种种类的彩绘的、美丽的花瓶里。他的平滑的花梨木大办公桌上也摆有鲜花,桌面上覆着一块厚玻璃板,在那下面,打磨得雪亮的木头闪闪发光。在他搬进去的那天早晨,他举行了一个临时招待会;科尔法克斯和怀德都来了;他们在看过他们的新办公室以后,全上他这儿来了。大约三星期后,又举行了一次大招待会。在那次招待会上,纽约各方面的名流都来参加。它吸引了一大群人——艺术家、作家、编辑、发行人、著作家和广告人员——到这座大厦里来。他们都看到他盛极一时。在那次会上,尤金和科尔法克斯跟怀德负责招待。年轻人远远地羡慕他,不知道他是怎样取得这么大的成就的。他的发迹的确非常迅速。一个开始做艺术家的人,竟会一变而成为文艺界的一个重要人物,这在出版界看来,似乎简直是不可能的。

  在他自己家里,他的环境也同样奢华;他和在办公室里一样,也是一个大人物。他不常和安琪拉单独呆在一块儿,因为他们自然不得不常常招待人,可是就连在他们单独一块儿的时候,他对她都是一个大人物。很早以前,她就开始认为他是一个有朝一日要在艺术界显露头角的人,但是看着他成了纽约商业界的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成了它的主要出版商的代表,有个贴身仆人,有辆汽车,可以随意地乘坐出差汽车,在最华贵的饭馆和俱乐部里吃饭,经常跟一些要人来往,这可真是没有想到的。

  她对他不再那样有自信心了,对自己控制他的力量,也不再那样拿得准了。他们为小事情争吵,不过她倒不想多引起争吵。他现在似乎改变了,变得更为深沉。就连这会儿,她都很害怕,怕他会犯错误而失去一切,怕世上到处都看得见的那种歹意、嫉妒和猜忌的力量会伤害到他。它们象狂风似的飘忽地吹来吹去。尤金显然倒很安心,虽然偶尔想到的时候,他也会对自己的安全感到烦恼,因为他在这家公司里没有股份,所以就象一个看门人一样,受着科尔法克斯的恩惠,可是他瞧不出来自己会很轻易地遭到·辞·退。他正·干·得·很·好。

  科尔法克斯对他很亲切。有时候,他惊奇地看到,印刷装订的安排竟会大出差错,影响了他的出版日期,但是怀德总有一个很好的借口。科尔法克斯请他到他的乡村别墅去,到山上他的小屋去,乘快艇作短距离行驶和钓鱼,因为他喜欢跟他谈谈,但是他难得请安琪拉一块儿去。他似乎认为并不需要那样。尤金不敢为这种疏忽去提醒科尔法克斯,可是又怕安琪拉一准会有的那种想法。这儿也是尤金,那儿也是尤金,科尔法克斯还经常喊着,“你在哪儿,老朋友?”他似乎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尤金。

  “喂,老朋友,”他老这么说,一面仔细打量着他,就象一个人打量一匹纯种马或是一只纯种狗那样,“你大有进步。这个新工作挺配你胃口。你刚来这儿的时候,倒看不出会这样。”他总摸摸尤金穿的最新的衣服,或是批评一下他的领针和领带,再不然就告诉他,如果他要穿得十分考究,他的鞋子实际上还可以选得更好一点儿。科尔法克斯照料着他新捕获的东西,就象一个人照料一匹纯种马似的。他老告诉尤金社交生活上的一些琐事,该做的事情,该露面的地方,该去的场所,仿佛尤金知道得极少或是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我们星期五下午上萨魏奇太太那儿去的时候,你得带个特剌克斯顿旅行袋。你瞧见过那个吗?喏,就是那玩意儿。有一件伦敦上衣吗?嗨,你该有一件。那儿的那些仆人专会细细看你的东西,根据这个来估量你。每人非得分上两元,总管得来上五元,记住这个。”

  他老端出一副神气,这使尤金非常讨厌,就和他恨他一直忽略了安琪拉一样,但是他不敢去批评他。他看得出来,科尔法克斯是反复无常的,他可以痛恨一个人,也可以热爱一个人,他很少采取中间的立场。尤金这会儿就是他宠信的人。

  “我叫车子在星期五两点钟上你那儿来接你,”在安排一个周末旅行的时候,他常这么说,仿佛尤金没有汽车似的。

  “你得准备好。”

  那天两点钟,科尔法克斯的监色大旅行车飞驶到公寓的大门口,尤金的仆人把他的皮包、高尔夫球棒、网球拍和周末娱乐所需要的种种用具全搬下来,车子就开走了。有时候,安琪拉给留下来,有时候在尤金办得到的情况下,她也一块儿去,但是他发觉他多半不得不机敏圆滑地顺从着科尔法克斯的冷淡态度。尤金老得解释给她听这是怎么个缘故。他多少有点儿替她难受,可是他又觉得这种区别也多少有点儿道理。她不很适合他这会儿生活在其中的这种高等社会。这些人比安琪拉冷酷、尖刻、机敏。他们有着一种世故很深的神气,这是安琪拉没有办法办到的。事实上,安琪拉跟这四百多人一样文雅①,甚至比他们还文雅些,但是她的确缺乏那种急智和那种浅薄的自满与自信,而那几乎是那批闪闪发光的漂亮人物一成不变的特质。尤金不论是否感觉到它,却能够装出那种态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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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按指当时纽约市的四百多个所谓“社会名流”。

  “啊,没有关系,”她老说,“只要你是为了商业上的原因。”虽然这样,她到底对这件事十分怨恨,因为这似乎是一个无缘无故的侮辱。科尔法克斯若无其事地任着自己的性子交朋友。他认为尤金很适合这种高尚的生活,安琪拉就不成。他粗鲁地作出这种区别来,然后走他的路。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尤金知道了社交界的一件怪事:在这些“高贵”的圈子里,一个男人常常受到接待而他的妻子却被排斥在外边,或是和这相反,并且只要能这么办的话,很少有谁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

  “啊,那是柏克伍德嘛,”有一次,他听见一个年轻的时髦人提到费城的一个人。“他们干吗让他进来?他太太挺不错,他可不成。”还有一次在纽约的一个宴会上,当仆人通报一位太太来到时——她丈夫就在同一张桌上——他听见一个女儿问她母亲道,“谁请她来的?”

  “我不知道,”她母亲回答;“我没有请。准是她自己来的。”

  “她脸皮可真老,”女儿回答——等那位太太走进来,尤金看出来是什么缘故。她不漂亮,衣服穿得不协调、不优雅。这使尤金很吃了一惊,可是他多少倒也明白。对于安琪拉,并没有理由来这样指摘。她很动人、模样很好。唯一的弱点只是她缺乏那种喜欢玩乐的社交风度。他觉得这太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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