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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很好,”嘉莉说,她心情非常不安,竟不知道对这事情应采取什么正确的态度。她还是很激动,想去看杜洛埃,看看出了什么事情。赫斯渥打量着她,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并不为此而操心。他并不因为她在这事上所表现的同情和激动而觉得不安。她的这种品德是他十分喜欢的。他只是在考虑他该怎样来解释。然而,即使这一点也不是他心里最担心的事情。他自己干下的事和眼前的逃跑是压在他心头的沉重的黑影。

  “我这么干真是傻啊,”他反覆想着。“天哪,这是犯下了大错呀!”

  在他清醒的时候,他简直不相信已经干下了这件事。他不敢想起自己是一个逃离法网的罪犯。他常常在报上看到这样的事情,认为这种事一定很可怕,但是现在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他却只是坐着,追怀着往事。他的前途是与加拿大边界联在一起的。他想到那里去。至于其他,他把这晚上的行动回想了一遍,认为都是一桩大错中的一部分。

  “可是,”他想,“我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他决定要尽力补救,就开始这么办,第一步又把整个情形重新想了一遍。但这样反覆思量是枉费心机而叫人烦恼的,使他头昏脑胀,不知如何对嘉莉开口谈他对她的打算。

  火车穿过湖边的车场,在隆隆地前进,缓慢地向二十四街驶行。看得见车外的分轨闸和信号灯。机车用汽笛发出短促的鸣声,铃声时常作响。有几个列车机务员手拿提灯走过。他们在锁车厢门,料理好车上的一切,准备长途旅行。

  火车立即开快了,嘉莉看见静悄悄的街道接连迅速地闪过。机车在重要的道口都发出四声汽笛声,作为危险的警告。

  “路很远吗?”嘉莉问。

  “不怎么远,”赫斯渥说。他忍不住要笑她的天真。他想向她说明情况,劝慰她,但是他要等车开出了芝加哥再说。

  再过了半个钟点,嘉莉才明白,他要带她去的地方,是相当远的。

  “在芝加哥城内吗?”她紧张地问。这时他们早已离开了城市,火车正在飞速跨过印第安纳州的州界。

  “不,”他说,“我们去的地方不在芝加哥。”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立即使她很吃惊。

  她美丽的前额开始皱了起来。

  “我们不是去看查利吗?”她问。

  他觉得时机已经到来。迟早总要解释的,还是现在就解释吧。因此,他以最柔和的态度摇头表示否定。

  “什么?”嘉莉说。她想到这次出行可能和她原来的想法不同,感到不知所措。

  他只是以最和善和安抚的眼光望着她。

  “哦,那末,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呢?”她问,声音里带着恐惧。

  “倘使你能安静下来,嘉莉,我会告诉你的。我要你和我一同到另一个城市去。”

  “啊,”嘉莉说,她提高嗓音,发出一声柔弱的呼喊。“放我走。我不愿意和你一起去。”

  她被这个家伙的大胆无礼吓得惊惶失措。这是她头脑里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现在她只想下车,离开他。要是这飞驰的火车能够停下来,这个可怕的诡计就不能实现了。

  她站起来,想冲到过道上——什么地方都好。她知道非要有所行动不可。

  赫斯渥却伸手轻轻地按住了她。

  “安静地坐着,嘉莉,”他说。“安静地坐着。在这里站起来,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听我说,我要把我的打算告诉你。请等一会儿。”

  她推着他的膝头,但他仅仅把她拉回来。谁也没有看见这一场小小的争吵,因为车厢里乘客很少,而且都在想打瞌睡了。

  “我不愿意,”嘉莉说,可是却违心地屈从了。“让我走,”她说。“你怎么竟敢这样做?”她眼睛里涌出了大滴眼泪。

  这时,赫斯渥要全副精神来处理眼前的情况,就不再思考他自己的处境了。他必须想办法对付这个姑娘,否则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他拿出全身解数,施展劝诱的手段。

  “现在你听着,嘉莉,”他说,“你不能这样。我并不想使你难过。我不想干任何使你伤心的事情。”

  “唉,”嘉莉啜泣起来。“唉,唉—嗬—嗬。”

  “得了,得了,”他说,“你千万不要哭。听我说好吗?听我说一分钟,我要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这样干。我别无办法。我老实告诉你,真是无法可想。听我说好吗?”

  她的啜泣使他心神不安,他相信她确实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听我说好吗?”他问。“不,我不听,”嘉莉说,勃然大怒了。“我要你让我走,否则我要喊车掌了。我不愿意跟你走。这是可耻的,”恐惧的哽咽重又打断了她想说的话。

  赫斯渥听得有些愕然。他认为她这么伤心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又衷心希望能迅速地把这事情办妥。车掌不久就要来查票了。他不愿声张,不愿发生任何麻烦。天呀,只要他能使她安静下来就好。

  “不等火车到站,你是下不了车的,”赫斯渥说。“我们不久就可以到下一站了。倘使你要走,到那里你可以下车。我不会阻拦你的。我只要你听我说几句。你听我告诉你,好吗?”

  嘉莉仿佛并不在听。她仅仅把头转向车窗,窗外已是一片漆黑。火车正在坚定地、平稳地前进,越过田野和片片树丛。驶近荒凉的林地上的道口时,漫长的汽笛声带着忧伤的、音乐般的韵味传来。

  这时车掌走进车来,检查了芝加哥上车的一两张车票。他走到赫斯渥身边,赫斯渥就拿出两张车票。嘉莉虽然摆出了要有所表示的架势,但是没有动弹。她没有转身探望。她当时的心情是不知怎么办才好。

  等车掌走了,赫斯渥觉得心上一轻松。

  “你对我生气,是因为我骗了你,”赫斯渥说。“我并不是有意的,嘉莉。实实在在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出于无奈。我第一次看到了你,就觉得不能离开你了。”

  他并不提最后的这次欺骗,似乎这是可以置诸脑后的。他要她相信,他的太太已不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了。他竭力要忘却自己盗窃的那笔钱。

  “不要对我讲话,”嘉莉说,“我恨你。你给我走开。我到下一站就下车。”

  她说话的时候,激忿和反抗之情使她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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