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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第二十六章

  当赫斯渥再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陷入了空前的绝境。怎么办,这是他至关紧要的问题。他被关在家门之外,他的太太不愿见他,可是他必须给她送钱去,否则,明天早晨他在办公室里就要碰到麻烦。他认为她是说得到做得到的。倘使她说要把事情摊在汉南和霍格的面前,她就会这么办的,那就会造成另一个难对付得多的局面。

  他再三考虑着这事情,连晚饭也没有吃。他忧心忡忡,心怀怒火,沉不住气。他像是一只掉在蜘蛛网里的苍蝇,挣扎得已经筋疲力尽了。除了把她所要的钱送给她,承认自己失败以外,他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即使他这么办了,他也脱不了身。她拿着把柄,可以驱使他。她不会让他得到安宁,而会提出越来越多的要求。他将要像罪犯一般东躲西藏,避免同她见面,但必须答应她的各种要求。天呀,天呀,他想,他见了什么鬼了?事情何以会这么急转直下,来得这么措手不及?他简直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这仿佛是一种骇人听闻、不合人情、没来由的局势,不让他遮拦,抵挡,突然降临到他的头上。

  他同时也偶尔想到嘉莉。她那里会出什么事呢?没有信来,没有任何消息,她本来答应在那天早晨和他会面的,可是现在已经是夜晚了。他们预定在明天会面,一起出走——到哪里去呢?——他发现由于近来情况紧急,他还来不及在这方面作出计划。他发疯般爱上了嘉莉,要是在平时,他会想尽办法赢得她的,但是现在——现在怎么办呢?假使她已经发现了什么?假使她已经写信给他,告诉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她要和他断绝往来。照现在这情况看来,这样的事情是会发生的。另一方面,他还没有给他太太送钱去。

  他在酒店里的打蜡地板上踱来踱去,两手插在衣袋里,皱紧眉头,闭紧嘴唇。他抽着一支上等雪茄,依稀得到一点儿乐趣,但这并不是医治他所受的痛苦的万应灵丹啊。他时不时捏紧拳头,跺跺脚——那是说明他心绪不宁的现象。他整个身心受到强劲有力的震动,他发觉一个人的精神在忍耐方面毕竟是有限度的。他大量喝白兰地苏打,是几个月来晚上喝得最多的一次。

  整个说来,他成了心神紊乱不堪的范例了。

  尽管他左思右想,这一晚还是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送钱去。他实在不愿意,经过两三小时内心紧张的反覆斗争,终于拿出了一个信封,把她要的钱放进去,慢慢地封好。他这么办时心里还有很多保留。他想把它放在信封里后再好好考虑一番。也许他根本不送出去。也许他只预备这么拿在手里,过一会就放回自己的口袋里。她决不会知道的。她无法知道他是这么做的。

  他终于把信封封好,然后把椅子朝后倒,背靠着抽起烟来,决定还是送去的好。这样可以免得在早晨引起争吵,让他有时间可以想想别的办法。一定会想出什么办法来的。他可以了解一下她打算怎么办。也许她不了解太多的情况。他想了又想,终于把店堂里一个打杂的仆人哈里叫了来。

  “你把这个送到这个地方去,”他说,把信封交给他,“送给赫斯渥太太。”

  “是,经理,”仆人说。

  “倘使她不在,就带回来。”

  “是,经理。”

  “你见过我的太太吗?”为了小心起见,当仆人转身要走时,他问了一声。

  “见过的,经理。我认识她。”

  “那就好。赶快回来。”

  “要回信吗?”

  “我看不必了。”

  仆人急忙出去,经理又沉思起来。他干下了这桩事。不用再胡思乱想了。

  今天晚上他吃了败仗,他只好尽量想开一些了。但是,嘿,这样的屈服真是惨啊。他可以想象得到,她开门见到这仆人时会带着讥刺的笑。她接过信封,就会知道她已经得胜了。天呀,天呀,这是多么棘手的事情啊。要是他能收回那个信封才好呢。他敢断言,他就不会送出去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拭去面上的汗水。这真是可怕的事情。

  为了解闷,他站起来,参加正在喝酒的几个朋友的谈话。他想对身边的事情发生兴趣,但是不行。他老是会想起家里,想到那里所发生的事情。他一直在想当仆人把信封交给她的时候,她会说什么话。

  过了大约一小时三刻钟,仆人回来了。他分明已经送到了信件,因为他走上前来时,并没有要从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来的表示。

  “怎么样?”赫斯渥说。

  “我交给她了。”

  “给我的太太吗?”

  “是的,经理。”

  “有回信吗?”

  “她说‘来得正好’。”

  赫斯渥死劲咬着嘴唇。

  这方面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办。他反覆思考自己的处境,直到半夜又到帕尔默旅馆去投宿。他琢磨着第二天早晨会发生什么事情,因此根本睡不好觉。

  第二天,他又到办公室,打开信箱,对这些来信抱着又是疑惑又是期望的心情。嘉莉没有信息。也没有太太的来信,这倒令人快慰。

  他已经送去了钱,她已经收下了,这事实终于使他的心情轻松了一些,因为一想到他已经让步,把钱送去了,就减少了他对这事情的懊恼,增加了和好的希望。他坐在写字台边,想到一两个星期里不会出什么事了。现在,他尽有时间可以思考了。

  这么一思考,他又想起了嘉莉,以及他要把她从杜洛埃手里夺过来的部署。现在怎么办呢?他思量着这件事,想到她不和他见面,也不写信给他,他的痛苦就迅速地增长起来。他决定写信给她,由西区邮局转交,要她说明原因,同时要她和他相见。想到这信也许要到星期一她才能收到,他心里非常焦急。他一定要想个快些的办法——但是怎么办呢?

  他把这事情想了半个钟头,因为怕暴露出来,不打算差人去或者自己直接去她家;但是他发现时间在白白流过,就写了一封信,然后又思考起来。

  在某些明显的事实面前,随你反覆思考都没有用,这往往是人生的幽默的一面。这里有劳而无功的性质,那就是幽默的一种绝妙的因素。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坐下来思考某些彰明较著的情况,对它们进行推理,就像一个哲学家站在狮身人面女怪①面前一样。这徒劳无益的行动有时是滑稽的,有时是可悲的。而这些情况是不大会因此而有所改变的。人们往往认为,事情发生了好的变化,是他自己考虑周到的结果。事实上,这一切错综复杂的情况,多数是被事物本身的内在性质所改变的。它们起着变化,显露出一些新的局面,这才给有心人以机会。紧张的思维,除了使有关人员始终关心着这具体的情况外,别无其他作用。

  ① 据希腊神话,这个女怪常叫过路行人猜谜,猜不出者将遭杀身之祸。

  这对赫斯渥的困难处境是最好的解释。他虽然很精明,但是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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