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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不,不,”金格尔答:“不可以的——还是不那样的好。”

  “胡说,”匹克威克先生说:“倚住我吧,我要求你,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看见他又窘又兴奋,不知道怎样办才好,就直截了当用自己的胳臂拉住那害病的江湖戏子的手臂,扶着他走,一句话也不再说。

  在这全部时间里,塞缪尔·维勒先生所显示的是想像力所能描绘的最不可遏制的和撩动人心的惊讶表情。他在极度的沉默中从乔伯看到金格尔、又从金格尔看到乔伯之后,轻轻地喊着

  “唔,我真见鬼了!”并且重复了最少有二十遍,这之后,似乎完全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又在默默的晕迷之中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来呀,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回头看看。

  “来了,先生,”维勒先生答,机械式地跟着他的主人;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在他旁边一声不吭走着的乔伯·特拉偷先生。

  乔伯把眼光盯着地上,好一会儿。山姆呢,因为紧盯着乔伯的脸,就是老撞上走路的人,碰着小孩子,被楼梯和栏杆绊得东倒西歪似乎完全不知不觉。直到乔伯偷偷抬起头来说:

  “你好吗,维勒先生?”

  “正是他呀!”山姆喊;确认无疑地验明了乔伯的真正身份之后,就拍了拍大腿,打了一声又长又尖锐的唿哨来发泄他的感情。

  “我的情况已经改变了,先生,”乔伯说。

  “我想是的吧!”维勒先生大声说,怀着毫不掩饰的惊奇打量着他的同伴的破衣服。“还不如说坏了,”特拉偷先生,就像那位绅士把一只好好的半个银币换了两先令六便士吉利钱[注]的时候说的罗。”

  “的确是,”乔伯回答说,摇着头。“现在不可能欺骗了,维勒先生。眼泪,”——乔伯带着转眼之间的狡猾神情说——“眼泪并不是困苦的唯一的证据,也不是最好的证据。”

  “可不是,”山姆带有表情地回答说。

  “它们也许是假装的,维勒先生,”乔伯说。

  “我知道嘛,”山姆说:“真的,有人永远把它们预先装好,在愿意用的时候随时可以把塞子拉开。”

  “是的,”乔伯答:“不过这类事情也不是很容易假装的呢,维勒先生,而且装起来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呀。”他说了之后,指着他的塌陷的两颊,并且卷起衣袖露出一只好像一碰骨头就会断手臂;它在薄薄的皮肉的掩盖之下显得多么突出的脆弱啊!

  “你怎么折磨起你自己来了?”山姆问,吓得往后退。

  “什么也没有做啊!”乔伯答。

  “什么也没有!”乔伯像回声似的说。

  “过去好多星期我一点事情也没有做,”乔伯说:“吃喝也几乎没有。”

  山姆对特拉偷先生的瘦脸和破衣服总括起来一瞥,随后,抓住他的膀子,使出全身的力拖他向别处走。

  “你上什么地方去呀,维勒先生?”乔伯说,依然在他的老仇敌的有力的掌握之下挣扎着。

  “来呀,”山姆说:“来呀!”他不作任何解释,一直拉他到酒吧屋里,叫了一瓶黑啤酒;酒很快拿来了。

  “喂,”山姆说,“喝了吧,一滴都不要剩下;喝了把酒瓶翻过来,让我看看你把酒喝下去了。”

  “但是我亲爱的维勒先生,”乔伯抗辩说。

  “喝下去,”山姆强制地说。

  受到这样的训诉,特拉偷先生就把壶放到唇边,于是轻轻地和几乎觉察不出地一点一点使它在空中倾斜下去。他停顿了一次,呼一口长气,只此一次,而且并没有从酒壶上抬起头来。随后不久,他就伸直了胳臂把酒壶举出去,底朝上。没有什么落在地上,除了很少的几点泡沫,慢慢地脱离壶边,懒洋洋地掉下去。

  “干得好,”山姆说。“你这么一来感觉怎样了?”

  “好些了,先生,我想我好多了,”乔伯回答说。

  “当然的,”山姆好发议论地说。“就像往气球里打气;我用肉眼也看得出来你这么一来胖些了。再来这么一下,你说怎么样?”

  “我想不用了,我非常感谢你,先生,”乔伯回答说——“真是不用了。”

  “好,那么给你来点吃的怎么样?”山姆问。

  “多谢你的可敬的东家,先生,”特拉偷先生说,“在三点钟的时候我们已经吃过半只羊腿了,那是烤的,下面烧马铃薯,懒得煮。”

  “什么!他在供养你们吗?”山姆加强语气问。

  “他在供养,先生,”乔伯答。“还不止这样呢,维勒先生;我的主人病得很重,他帮我们弄了一个房间——以前我们是在狗窝一样的房子里——替我们出租金,先生;在夜里什么人也不知道的时候来看我们。维勒先生呵,”乔伯说,这次眼睛里真含着眼泪了,“我甘愿服侍这位绅士,直到我倒在他的脚下死掉。”

  “我说呀,”山姆说,“对不起,我的朋友——别提这话!”

  乔伯·特拉偷吃惊了。

  “别提这话,我告诉你,青年人,”山姆肯定地重复说。“除了我,没有人能服侍他。我们现在说到这里,我就让你再知道一个秘密吧,”维勒先生付啤酒账的时候说。“请注意,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在小说上读到过,也没有在图画上见过什么穿紧身裤和打绑腿的安琪儿——连戴眼镜的都没有,照我想起的,虽说同那样打扮相反的东西倒大概有的——不过,乔伯·特拉偷,你记住我的话,既然如此,他却是一个真正彻头彻尾的安琪儿;我倒要看看,有谁敢对我说他知道有一个比他非常好的呢。”说着这样挑战的话,维勒先生把零钱放进旁边的一个小口袋里扣好了;顺便做了许多表示确信的点头和手势,就出发寻找话中的那个人了。

  他们发现匹克威克先生原来和金格尔在一起,很真诚地谈着,对于聚集在板球场上的群众一眼也不看;那一堆堆的人群是很混乱的,很值得看一看,假如有那份无所事事的好奇心的话。

  “唔,”匹克威克先生说,那时山姆和他的同伴走近了。“你要看看你的健康变得怎么样,同时你想一想吧。你觉得自己担任这项工作的时候,就把意见写出来给我,我考虑了之后就和你讨论。现在你回房间去吧。你累了,你还不能在外面待得时间太长呢。”

  阿尔弗雷德·金格尔先生——昔日的活泼劲儿一点都没有了,连匹克威克先生在他的困境中第一次无意间碰见他的时候他装出来的那点悲伤也没有了——不声不响地深深鞠了一躬,示意乔伯不必现在就跟着他去,于是爬一样地慢慢走了。

  “多么奇怪的场面啊,是吗,山姆?”匹克威克先生高兴地掉头看看说。

  “非常奇怪,先生”山姆答。“怪事层出不穷,”山姆自言自语加上一句,“假如那个金格尔不是在干洒水车那一类的事情,那我就大错而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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