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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这个建议一点也不使船长高兴,但是他还是回答道,“行,行,把它放到哪里都行,我的小姑娘夫人,只要您知道到哪里找到它就好了。它对我完全没有用,”船长说道。“真奇怪,我以前怎么没有把它花掉呢。”

  船长一时很不开心,但一接触到弗洛伦斯的胳膊,他的精神又复苏了。他们像出来的时候一样谨慎小心地回到家里;船长打开小海军军官候补生的住所的门,迅速地钻了进去,只有长期的实践才能使他那么敏捷。弗洛伦斯上午睡觉的时候,他已雇了一位姑娘来给弗洛伦斯收拾房间,并帮助她做一些她所需要做的零星杂事;这位姑娘是平时在伦敦肉类市场坐在一把蓝伞下面卖家禽的一位老太太的女儿,现在她已来了。弗洛伦斯看到她周围的一切就像在她曾一度称为家的可怕的梦中一样舒适、整齐,如果说不是那么漂亮的话。

  当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船长坚决请她吃一片干烤面包片,喝一杯加了香料的尼格斯酒(他做得好极了),并用各种亲切的话语和他能想得出来的一些前后互不连贯的引语来鼓励她,然后把她领到楼上的卧室中去。但是他也还是有些什么事情在心头,神态不大自在。

  “晚安,亲爱的心肝,”卡特尔船长在她的卧室门口说道。

  弗洛伦斯把嘴唇凑近他的脸,吻了他。

  在任何别的时候,她这种亲热与感激的表示都是会使船长激动得站不正身子、歪倒下来的,但是现在他虽然完全感觉到这一点,但却比先前更加不安地注视着她的脸孔,似乎不愿意离开她一样。

  “可怜的沃尔!”船长说道。

  “可怜的、可怜的沃尔特!”弗洛伦斯叹息道。

  “淹死了,是不是?”船长说道。

  弗洛伦斯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晚安,我的小姑娘夫人!”卡特尔船长伸出手来说道。

  “上帝保佑您,亲爱的、仁慈的朋友!”

  但是船长仍旧拖延着不走。

  “有什么事吗,亲爱的卡特尔船长?”弗洛伦斯问道,她当时的心情是容易感到惊慌的。“您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您吗,小姑娘夫人,”船长回答道,他慌乱地碰到了她的眼光。“没有,没有;我有什么事情应当告诉您的呢,宝贝!当然,您没有指望我会告诉您什么好事情吧?”

  “没有,”弗洛伦斯摇摇头,说道。

  船长沉思地望着她,重复道,“没有,”仍旧在门口拖延着不走,而且仍旧表现出为难的样子。

  “可怜的沃尔!”船长说道。“我的沃尔,我过去经常这样喊你的!老所尔·吉尔斯的外甥!你就像五月的鲜花一样,所有认识你的人都喜欢你!你现在在哪里呀,勇敢的孩子!淹死了,是不是?”船长在末尾向弗洛伦斯突然问了一句之后,向她祝了晚安,就下楼去了;弗洛伦斯站在楼梯口,拿着蜡烛照他。

  他在黑暗中消失了;从他离开的脚步声来判断,他正走到小客厅里去,这时他的头和肩膀又出乎意料之外地好像从深渊中浮现了出来,显然,他唯一的目的是再重复问一句:“他淹死了,是不是,宝贝?”因为他用温柔的、怜悯的语调说完这些话之后,就不见了。弗洛伦斯很遗憾,她在这里避难,无意中在她的保护人的心中唤醒了这些联带的回忆(尽管这是十分自然的),她坐在船长在上面摆着望远镜、歌曲集和其他珍藏物品的小桌子前面,回想着沃尔特和过去跟他有关的一切,直到她非常想躺到床上,沉沉地睡去为止。可是当她孤独地怀念着她曾爱过的那些死者时,在她的脑子中一次也没有闪现过家的念头,一次也没有想过可能回去,一次也没有想过它还依旧存在,或她的父亲还继续住在它的屋顶下面。她看到他那次殴打她的情景。她过去不论发生各种事情仍然珍惜着的父亲的那最后未灭的形象,已从她心中被夺走了,损伤了,毁灭了。一想到它,对她来说是那么可怕,因此她捂上眼睛,哆嗦地避开对那个行动和干出那个行动的那只残酷的手的一星半点的回忆。如果在这之后,她那可爱的心还能保存他的形象的话,那么它一定破碎了;但是它不能;这空虚就由一种疯狂似的恐惧所填补,这种恐惧是迫不得已从与这一形象有关的一切碎片中逃出来的,这种恐惧是只能从受到如此委屈的爱的深处才能产生出来的。

  她不敢往镜子里看;因为一看到她胸前留下的发黑的斑痕就会使她害怕自己;仿佛在她身上有一种什么邪恶的东西似的。她在黑暗中急忙用颤抖的手把它捂上,把疲乏的头躺倒在枕头上哭着。

  船长长久没有去睡。他在店铺里和在小客厅里走来走去,走了整整一个钟头。当他好像由于这种踱步镇静下来的时候,他脸色庄严、沉思地坐下来,从祈祷书中念那些在海上适用的祈祷文。这不是能轻易念完的;善良的船长是一位念书念得非常慢而又不肯马马虎虎的人,时常在遇到一个难词的时候停下来,说一些鼓励自己的话,如“喂,我的孩子!拿出坚强的意志来!”或“沉着气,爱德华·卡特尔,沉着气!”这对帮助他克服所有困难起了很大的作用。另外,眼镜大大地妨碍了他的视力。可是尽管有这样一些不利的条件,船长还是十分认真地把祈祷文全部念完,直到最后一行,而且是怀着真诚的感情念的。念完之后,他十分赞同这些祈祷文,然后怀着平静的心情,露出十分仁厚的面容,在柜台下躺下睡觉(但他在睡觉前曾到楼上去,在弗洛伦斯房门口静听了一会儿)。

  船长在夜间到楼上去过几次,了解他所保护的人是不是睡得安宁;有一次,在拂晓的时候,他发现她醒了,因为她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时,曾问是不是他。

  “是的,我的小姑娘夫人,”船长用低沉与粗糙的回答道。

  “你一切都好吗,我的钻石?”

  弗洛伦斯谢谢他,说,“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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