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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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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到比三岛神社还高的地方,我就决定不放火了,把火柴扔进黑黝黝的桔子林。我像火星四溅的红色裸体,在月光下跳跃着前进。说实话,当初我就没有下决心放火。如果要说为什么这样,那只能是因为我作为村庄=国家=小宇宙的人不能不放弃那种打算。父亲=神官卑劣地改变心肠,和校长一样搞阴谋,终于把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出卖给宪兵队。我如果放火,那简直就和他们同流合污了。就我来说,既然父亲=神官没有被赶出三岛神社,那就应该留在这里,注视着村庄=国家=小宇宙历史的发展,我感到这比什么都重要。对父亲=神官憎恶之心高涨的同时,我这种想法也在穿过稀疏的杂木林和果园而走向“死人之路”时形成了。 不过,我这涂满红色的躯体里,仍然存在无法化解的愤怒与耻辱力量,这力量就像一个漩涡,无法排遣。我从上小学之前就每天接受父亲=神官的斯巴达教育,那时就想,决不能再上这种课了。但是,只要留在峡谷,在父亲=神官的强大压力之下,我除了接受下去没有别的办法。我甚至为了使他给我换上别的课而拒绝上斯巴达教育课曾经想逃进森林。我难忘天体力学专家的面孔,那是充满祥和、庄重开朗的面孔。那样的脸竟然被宪兵们打得失去原来的风貌而改变了原形,但是,即使被打得满脸坑坑洼洼,也没有比到处长毛脏得厉害的父亲=神官那张脸可怕。 即使仅仅为了不再看父亲=神官那张脸,不再闻他那体臭,我也得去森林。尽管如此,我仍然考虑想方设法把父亲=神官赶出峡谷,就感到像背叛破坏人一样可怕。所以我放弃放火烧掉社务所的想法,只是用咒术的火星表示一下,所以才把自己涂成红色,让明月照出来,因而钻进暗夜之中,不顾膝盖、小腿立刻被刺得伤痕累累而钻进森林…… 我满身涂红,在月明中进了森林之后,从那一天开始,就和父亲=神官的斯巴达教育无缘了。尽管我还是孩子,一颗心早就被耻辱感和愤怒扭曲了,所以下了决心这么干的。从那以后,至少有五年时间,我没有从正面看过父亲=神官的脸,没有直接和他谈过话。这就是说,父亲=神官一直每天授斯巴达教育课,有时被儿子的滑稽回答弄得束手无策,可是这个儿子,自己的亲骨肉,从那一天夜里起就失掉了。至于父亲=神官也看透了我的决心,正因为他看透了,所以发现了在森林里徘徊很久以致体衰力竭的我以后,把我弄回峡谷,使我的体力得到恢复,但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让我到社务所去过。 他宁肯出钱请上年纪的人照顾我的生活,虽然我一百个不愿意,他也不加理睬。我从森林回来之后的半年左右时间里,尽管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被带到宪兵队去了,但是父亲=神官被指控的罪名还没有确定。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目前仍在审讯之中,父亲=神官什么时候被传讯对质还不知道,此刻他也不得不断绝同别人联系,不叫我去社务所的原因可能就在于此。不过,过了很久他也没有再给我上斯巴达教育课。 登上果园的斜坡之后,立刻就到了只有极少地方才透过月光的原生林边缘,我仿佛感到一股压力而停下来了。回头看看峡谷,但见月光普照,所以就像窥视一口装满白色浑水的水瓮一般。妹妹,我听邻近地区的人们把我们这地方比作“瓮棺”,并且以此作为我们的地名称呼。乡土史家著文发表以来,在那满月高挂的半夜里,我重新认识了我眼前的光景。进森林之前我之所以光着涂成红色的身子站在那里不动,是因为我站在了把死亡收进其中的巨大瓮棺边缘。我大概只用了不多的时间俯视了微微发白并不艳丽的辉光。 我站在这番光景的峡谷和原生林的夹缝处,森林的层次丰厚的树木渗出来的力量,似乎附在我的全身,使我不能长时间地一动不动地呆下去。看不见的触手伸了过来的力量,更加准确地附在我这浑身涂红,大腿以下全被擦伤,以致伤痕累累,盆地高处的冷风一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的身体上了。我想,这只能是破坏人的力量。阿波老爹、培利老爹就曾经说过,此地是包括所有传承在内的一个小宇宙。我以为,我已经感受到,整个小宇宙现在完全被巨大的破坏人的肉体和精神装得满满的了。 5 阿波老爹、培利老爹受诬,是因为父亲=神官背叛造成的,那么他是怎么背叛的呢?我毕竟是个孩子,整个情况不可能一清二楚。但是就我所知道的来说,父亲=神官的背叛是由于许多层次的事促成的,最后他不得已才选择了那种办法,这一点我知道。起因是校长给内务部写了信。具体反应是县政府所在地的警察局派出特高科的刑警。他们的车还在峡谷里的雾团未消的天亮之前就到了。 他们把父亲=神官带到河下游相邻的镇上,同时留下人搜查了社务所,把父亲=神官搜集的我们当地的传承以及有关资料、手稿、笔记等等,全部扣押。妹妹,作为写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的我,对于正在接受父亲=神官教育的我来说,这是足以使我晕倒的头等大事件。从这天早晨开始直到最后出现逆转,在父亲=神官遭难期间,我把他赶走我母亲从而使我对他特别疏远的情结,全都一笔勾消了,觉得他确实是真正的至亲骨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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