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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露旦角和阿姨的生涯中之所以出现危机的新局面是因为那新情人。露旦角离开峡谷之后遇上他的,两个人从此坚守山盟海誓,开头是因为两人说话的口音一样而相识的。露旦角的赞助者的公司向罗马尼亚输出弱电机器成套设备,为了招待来日本的技师团,在大阪饭店开晚会。露旦角在这个晚会上演出了《京鹿子姑娘道成寺》独角戏,这是阿姨按照她的记忆,从我们的母亲当年作江湖女艺人时的拿手戏之中选了这一折,教给露旦角,而且力求使它恢复当年原貌。对于露旦角的演出大受感动的宾客之中,有和罗马尼亚以及东欧各国关系很深的某位前任外交官。现在他担任外交部某外国团体的理事长,同时他也是该项弱电机器成套设备出口的幕后促进者。该氏将在下届大选时登上政治舞台,那时他将竭尽全力帮这个轻金属、弱电机器公司的忙。这样的重要人物对于余兴演出的独角戏如此关心,老董事长当然非常高兴,便把露旦角介绍给他。这位前外交官对于露旦角和阿姨谈话间的举止非常入迷。

  露旦角和阿姨称这位前外交官为“先生”,和露旦角他们相识了的这位“先生”就这样和露旦角去了他经营的男性同性恋者酒吧。随后回到露旦角和阿姨的公寓的这位“先生”在这里逗遛的时间之长,超过了常识。他恢复理性的时候,这位“先生”就开始发愁:他作为一个半官半民团体的理事长,这长达一个星期荒唐的逃亡该如何向单位交代?该怎样向家里的人交代?最重要的就是编造的瞎话让对方听了觉得合情合理,能够相信,完全接受。他为了难于编造谎言非常愁苦,觉得这确实是他一生的危机。对于“先生”陷于困境,以及如何从这种困境摆脱出来,露旦角很了解也给了他很大鼓舞,他完全接受,从而表现了极大的勇气,于是采取了自救的手段。“先生”从露旦角的公寓用电话向东京发出许多指示,也挂了国际电话。他说的话全是所谓公务上用的话,这样话也就是使“先生”能步步高升的话,换个说法也就是别人说过的话,那种标准语言。但是放下电话,他就和露旦角与阿姨说个没完,那话之多几乎够说三十年的,完全是我们当地的话,仿佛沉浸在我们当地语言的大海里。

  妹妹,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听过一个神话,说是五十天战争之后有个人逃亡似地离开峡谷,经过特别考试上了第一高等学校,然后顺利地进了东京帝国大学的一位秀才的神话。此人后来顺利走上了有出息的道路,但是他对于和我们当地的关系严守秘密。原因是他在五十天战败时,在“无名大尉”根据户籍簿裁判时,他按照老人们叮嘱报的是一个已经死了的青年的名字,这样他才活了下来。他直到现在还是和“在”的和他曾经共有一个户籍的同名的人,这就是说,他现在活在别人的户籍上。取得学历而进了外交部,走的是一条平步青云之路。这人实际上不是户籍簿上的那个人,他是五十天战争时期的游击队员,杀害过大日本帝国军队的士兵。如果事实一旦弄清楚了,结果会如何?据说他总担心他的一生之中我们当地的秘密是不是永远不会暴露?为此而经常受到恶梦的困扰……

  露旦角开始并没有觉察到这个神话般的人物现在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就露旦角来说,他觉得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他遇上了非常喜欢听他谈话的一个人,仅此而已。按以往的经验,他对于赞助者介绍给他的人总要设法弄清楚“先生”的职业和地位,但是惟独对于此人,他连问个明白的想法也没有。

  把五十天战争有关的神话拉到露旦角意识表层上来的,恰恰就是这位“先生”。因为最初这位“先生”对于露旦角和阿姨的话着了迷,所以他据此推测这两位就是自己业已抛弃的故乡一带的人。正是因为这个关系,“先生”和露旦角在谈心里话的夹空就问他,有一位人称破坏人的巨人开创的当地有关民间传说。这样就立刻出现了难以避免的那个瞬间。从没有任何用意和居心的露旦角正在兴头上的回答中,这位“先生”觉察到这个同性恋的对手就是峡谷出身的。而且关于对方父亲,那位体魄魁伟的神官,由于经过了五十天战争也了解得很清楚。“先生”弄清楚了他们出生之地的同时,他们也感到亲切、高兴和有了敬畏之心,发现新认识的这位“先生”居然是早已离开我们当地的神话中的秀才主人公。他们是多么兴奋啊。“啊,既然这样,可太让我高兴啦!”“啊,大家准大吃一惊!”他们异口同声地发出这样的惊叹,这种惊叹在我们当地的青年人之中早就失掉了。与此同时,他们反复地注视着“先生”,不仅眼看着他一脸的忧郁越来越重,而且简直是四肢无力了。

  露旦角和阿姨大吃一惊,困惑不解地连喊:“哎呀,这是怎么啦!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尽管如此,“先生”依旧是浑身乏力地瘫在那里,丧魂失魄一般。这位“先生”现在从成熟期开始走向老年,他相信精神和肉体的障碍已经克服,但是,从五十天战争的经历到逃亡到大城市,和自己的故乡断绝音讯,走上青云之路,在这些阶段时期里,久远的恶梦像怪物一样侵蚀着自己的灵魂。已经哽咽的露旦角和阿姨,不论怎么轻声呼唤他,这位“先生”好像就要滑到床下似地抱着双膝一动不动,连些许的表情也没有。妹妹,我觉得突如其来的打击使这个刚刚步入初老之年的人备感恐慌着实可怜,但是我也不能不感到,站在他身旁的露旦角和阿姨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种局面,终于逐渐地退缩不前,也不能不说有些残酷。

  苏醒的恶梦和强迫观念,使“先生”的身体僵化,一声不响,渐渐地浸出冷汗,这位候补参议员像一具死尸一样过了整整一天一夜。这时间里,阿姨和露旦角一起像服侍病人一样服侍他,服侍他的过程中,他俩有了多么深长的思考无从知道,不过后来通过他的行为知道了结果。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克之后态度上有所改变的“先生”和露旦角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变化。这样,业已开始的“先生”和露旦角的关系就固定下来了。尽管未必有此必要,露旦角终于从那位赞助者的庇护之下获得独立,进入等待每月有一两次前来大阪的“先生”的生活。妹妹,你临死之前为了向他们告别而去大阪时露旦角和阿姨的情况就是这样。

  让这位“先生”的生涯之中再次遭受突然打击的那一天一夜,露旦角未必由衷所愿的想法可能是以下这样的:关于我们这片土地上的情况,既然“先生”不谈他错综复杂的想法,露旦角面对的肯定是这样一种结论:从和他的女装癖好并不矛盾的男性性格出发,不再过多地考虑和狐疑逡巡。露旦角也想到,和从他过去的情人们的态度上常常看到的一样,“先生”对于和女装的男性发生性关系,也认为是一件很大的可耻之事。特别是和自己的同乡有这种关系就更觉得羞耻吧。而且对于“先生”这种性关系一直执著而且过度放肆,露旦角的态度是宽大的。不仅如此,露旦角还打算不惜自我牺牲把“先生”从羞耻的重负中拯救出来。

  露旦角无法拒绝和“先生”的同性恋关系继续保持下去。而且也不能由自己这方面对于“先生”施加再教育,说这种同性恋关系根本没有引以为耻的必要。怎么能对一个老于此道的对方讲这些呢?但是,露旦角如果改变自身的条件,也许能够改正同“先生”的关系。也就是除掉男性的器官,如果只是表面上的中性的存在,这可能多多少少地减轻“先生”的同性恋者羞耻感。露旦角以为这样才是对“先生”最重大的献身。

  据阿姨说,露旦角下这样的决心,是受了你勇于自杀的影响,她倾注全力说服他,然而没有奏效,他一个人去了摩洛哥,在不卫生的环境下作了割掉生殖器的手术,痛苦了一周之后死了。遗体葬于当地。

  露留被京阪职业球团解雇之后一直没有消息,流浪于各地之后去了北海道,决心不用任何火器全凭投石块猎熊。网袋里装上合适的石块,下雪之前进了山,结果被拿枪打猎的人错以为是熊给打死了。当然应该打官司要求赔偿,但是,妹妹,惟一一个留在峡谷的父亲=神官没有这份精力,甚至没有和我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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