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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艾斯特!”

  她一动也不动。嘴唇还在继续无意识地、平淡地说着那两句话。他她扶起来;他抓着她的胳膊,那胳膊没有一丝力气,一动不动,像是一根断了的树枝;胳膊又软绵绵地垂了下去。只有嘴唇里还在单调而下意识地结结巴巴地吐着这句悲伤的话:“只要见一面……只要再见到他……只要见一面……”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俯在她耳朵上说:“艾斯特!你可以见到他,见一次或者常常见,随你的便!”

  她像从梦中惊醒似的,一下跳了起来。这句话像是流遍了她的全身,身体一下子活动起来了,她伸直了腰。她慢慢地又恢复了清醒。但是她觉得自己的思想还不很清楚,因为本能上她并不相信从痛苦中竟又会得到这么大的幸福。她毫无把握地望着老人,心里左思右想摇摆不定。她没有完全理解他,所以在等着他的话。她对一切还模糊不清。可是他没有说话,只是怀着善良的预兆望着她。他用胳膊轻轻抱着她,仿佛怕把她抱痛似的。这么,这不是梦,不是瞬间的谎言。她的心砰砰直跳,怀着纷乱的期待砰砰直跳。她像个小孩,乖乖走去,毫无目的地倚在他身上。但是他却只几步就把她领到画架前面,动作极其迅速地把罩在画上的布揭掉。

  起初的瞬间,艾斯特站着一动不动。她的心也不跳,像是凝固了。但是随即她就贪婪地朝画像扑去,仿佛她要把这可爱的微笑的幸福孩子从画框里拽出来,让他重新回到生活中来似的,这样她就可以体会他笨拙的四肢的娇嫩,在他的小笨嘴上逗出。她并没有想,这只是一幅画像,只是画了的一块布,这不过是生活的梦,她不去考虑,只是体会,她的目光闪烁着,陶醉在幸福之中。她紧贴画像站着,一动不动。她的手指有点颤,有点痒,渴望重新战战栗栗地抚摸孩子光滑而柔嫩的身子,她的嘴唇像火一样地灼热,想要温柔地吻遍这梦寐以求的胴体。一股幸福的暖流流遍全身。热泪随即夺眶而出。但是这已经不再是愤怒和指责的眼泪,而只是突然充满她内心并要冒出来的诸多奇怪感情的外流和溢出而已。他紧紧抱着她,两只硬硬的手上的抽搐现在也轻轻地消解了,一个犹豫不定的,但却是温柔与和解的声音萦绕在她身边,将她轻轻地、甜蜜地摇入了一个远离现实生活的清醒而美妙的梦境。

  在欣喜中老人又有了那种疑惑的惊慌不安的感觉。这件作品多么奇怪,就连创作这幅画并将它摆放在那儿的人心里也有一种神秘的感觉,画上光线所衬托出来的那种柔和的庄严是多么超凡脱俗!这难道不像我们崇敬的圣徒像吗?那些心情压抑和沮丧的人看到这些圣像他们的烦恼和忧愁不是就会奇迹般的被净化和解脱,突然忘掉自己的痛苦,走回家去吗?这位姑娘凝视着自己的形象,没有好奇,没有羞耻,而只有委身与亵神,难道她眼睛里不是燃烧着神圣的火焰吗?他感觉到一定有一个目标,有好些奇怪的路可以通往那儿;一定有一种意志,不像他的意志那样盲目,它有预见,是他各种愿望的老师。.这些想法像虔诚的钟声使他这颗挑选出来感激上天恩惠的心欣喜不已。

  他小心翼翼地拉着艾斯特的手,把她从画像前领开。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也热泪纵横了,但他不愿让她看见。他觉得,仿佛他头上还有一片温暖的流动着的光华,如同圣母像上的光华二样;仿佛这房间里在他们身边还有某种巨大的,说不出来的东西,用看不见的翅膀嗖的一下飞了过去。他望着艾斯特的眼睛。这双眼睛现在不哭了,不倔强了;她只是还罩着一条轻柔的反光面纱。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更加明亮、柔和、美好了。一切东西都在向他显示着奇迹和神圣。

  他们两人还一起呆了很久。他们又像以前那样谈话了,但谈得更加心平气和,更加纯净,好似两个彼此非常了解、互相不再探索的人一样。艾斯特安静下来了。这幅画又赐给了她幸福的、最美好的回忆,她又重新拥有了她的孩子,不过比现实中要神圣得多,深沉和慈祥得多,所以一到这幅画就使她激动和快乐不已。现在这幅画完全只是她的美梦的外壳,整个儿是她自己,是她的心灵。现在谁也不会这幅画拿走。每当她看到这幅画,它就属于她一个人,而她是有权永远看到这幅画的。这位由于神秘的预感而战栗不已的老人高兴地答应了她怯生生的请求。现在她天天都有了同样的幸福和充实的生活,她也不必再为自己的渴望担惊受怕了;这个小小的容光焕发的形象对别人来说就是救世主,对这位孤单的犹太少女来说无意中也是爱情和生命的一个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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