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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水银在体内积淀下来,四十岁以后容易得心脏病,头发也容易掉。”

  高桥表情黯淡下来:“就是说,鸡不行,金枪鱼也不行?”

  玛丽点头。

  “两个都偏巧是我中意的食物。”他说。

  “可怜。”

  “此外炸薯片色拉也是我所中意的,这上面可有什么重大问题?”

  “炸薯片色拉我想没太大问题。”玛丽说,“除了吃太多会发胖以外。”

  “发胖倒不碍事,本来就太瘦了。”

  高桥拿起一个金枪鱼三明治,吃得津津有味。

  “那么,司法考试通过之前,打算一直当学生?”玛丽问。

  “是啊。一边简单打打工。眼下一段时间怕是要过穷日子。”

  玛丽若有所思。

  “《爱之歌》⑥看过?过去的影片。”高桥问。

  玛丽摇头。

  高桥说:“最近电视上在播映。影片妙趣横生。赖恩·奥尼尔⑦是富豪世家的独生子,以大学生的身份同一个意大利血统的穷家女儿结婚,因此被父亲扫地出门,学费也不再提供。但两个人在贫穷当中刻苦学习,以优异成绩从哈佛大学法学院毕业出来,当上了律师。”

  高桥在此喘口气,继续下文。

  “贫穷被赖恩·奥尼尔玩起来,也会玩出与他的身份相匹配的优雅——身穿厚厚的手织白毛衣,和爱丽·麦格劳⑧打雪仗,手提袋里淌出弗朗西斯·莱伊⑨的感伤情调的音乐。不过,我就是玩贫穷,也会玩得很不像样子的,我觉得。对我来说,贫穷说到底仅仅是贫穷。即使是雪,也堆不了那么漂亮。”

  玛丽仍在思索什么。

  “至于赖恩·奥尼尔费尽千辛万苦当了律师后具体做什么工作,电影几乎没有提供那方面的情况。我们所知道的,只是他在一流法律事务所任职,工资高得不得了,住在曼哈顿黄金地段带看门人的高层公寓里,加入了为WASP⑩开办的体育俱乐部,一有时间就和雅皮同伴打壁球。”

  高桥喝了口杯里的水。

  “以后怎么样了?”玛丽问。

  高桥略微往上看了看,回想情节。“happyending⑾。两人永远幸福、永远健康地欢度时光,爱的胜利。过去历尽艰难,如今凯歌高奏。开着闪闪发光的‘美洲豹’去打壁球,冬天不时打打雪仗。另一方面,把儿子扫地出门的父亲在糖尿病、肝硬化、美尼尔氏综合征的折磨下孤独地死去了。”

  “我倒不大明白——这故事到底有趣在哪里?”

  高桥稍稍偏头道:“这——,有趣在哪里呢?想不起那么多了,有事没看到最后……对了,不去散步换换心情?走不多远有个小公园,里面有许多猫。把含水银的金枪鱼三明治拿去分给它们好了。鱼肉山芋饼也有。喜欢猫?”

  玛丽点了下头,把书塞进挎包,站起身来。

  两人在街上走着。现在已不交谈。高桥边走边吹口哨。一辆黑漆漆的本田摩托放慢速度驶过——来“阿尔法城”接那个女子的中国男人骑的摩托。马尾辫,遮面头盔现在摘下了,警惕地扫视四周,但他同两人之间没有接点。深沉的引擎声接近两人,又径自超了过去。

  玛丽主动向高桥搭话:“你是怎么认识阿薰的?”

  “在那家旅馆差不多干了半年临时工,在‘阿尔法城’。包括扫地在内,所有底层劳动都干过了。此外还有电脑方面的,更换软件啦处理故障啦等等。甚至安了监控摄像机。因为在那里干活的全是女的,所以我这样子的有时候作为男人而也分外珍贵。”

  “是什么起因让你在那里干起临时工的?”

  高桥略一犹豫:“起因?”

  “总有个起因吧?”玛丽说,“那方面的情形,阿薰好像支支吾吾似的。”

  “不大好出口。”

  玛丽默然。

  “啊,也罢。”高桥改变主意似的说,“说实话,我和一个女孩进过一次那家旅馆,就是说作为客人。不料,完事后出来发觉钱没带够,女孩身上也没有。当时喝了酒,前后没考虑周到。无奈,就把学生证留了下来。”

  玛丽没发表感想。

  “事情实在够窝囊的。”高桥说,“这样,第二天拿钱去补账。后来阿薰要我喝茶,喝着聊着,结果第二天就在那里干起了临时工——像是硬给拉进去似的。工钱虽不高,但管饭。现在乐队用来练习的地方也是她介绍的。样子倒是粗鲁,但很能帮忙。现在也常去玩。电脑一出问题就把我叫去。”

  “和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和进旅馆那个女孩?”

  玛丽点头。

  “再无下文。”高桥说,“再没相见,想必大失所望,毕竟我出了洋相。不过么,我也没怎么对她动心,所以怎么都无所谓。即使继续交往,迟早也得卡壳,大概。”

  “就是说你跟并不怎么动心的人进旅馆了,经常性地?”

  “何至于!我又没那么得天独厚的条件。进情爱旅馆那次是第一次。”

  两人继续行走。

  高桥自我辩解似的说:“而且,那次也不是我主动的,她要去的,真的。”

  玛丽沉默不语。

  “不过,那话说起来也长,也有情由在里边。”高桥说。

  “你这人长话蛮多的嘛。”

  “有可能。”他承认,“什么缘故呢?”

  玛丽说:“嗳,刚才你说没有兄弟姐妹?”

  “嗯,独生子。”

  “高中和爱丽同校,就是说家在东京吧,那为什么不住在父母那里?就生活来说那样岂不更舒服?”

  “这个解释起来也话长。”

  “没有短的version?”

  “有啊,短得不能再短。”高桥说,“想听?”

  “想。”玛丽说。

  “母亲不是我生物学上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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