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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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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倒是想不起来了……”玛丽说。 “我的名字?” “嗯。” 他摇头道:“忘了也无所谓,平庸到极点的名字,自己都时不时的想忘掉。但自家名字这东西,还真不容易忘掉。别人的名字嘛,即使非记不可的也转眼忘个精光。” 他像寻找不慎失去的东西似的往窗外瞥了一眼,然后重新注视玛丽。 “我一直百思莫解,为什么那时你姐姐一次也没有下水?尽管天气又热,又是好不容易才去了一次漂亮的游泳池。” 玛丽做出那种事哪里晓得的神情。“因为不愿意弄掉化妆,还用说!再说穿那样的泳装怎么可能真的在水里游泳呢!” “是吗。”他说,“同胞姐妹,活法也相当不同的嘛!” “毕竟各有各的人生。” 男子就她说的琢磨了一番,而后开口道:“我们为什么要走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呢?就是说,以你俩的情况为例,同一母亲所生,同一家庭长大,一样的女孩,可是性格的色调为什么截然不同呢?岔路口是在哪里出现的呢?一个是穿着像打旗语的小旗那么大的比基尼,只管魅力四射地躺在泳池边,一个是身穿高中泳装像海豚一样在水里游个不停……” 玛丽看他的脸。“要我此时此地用不到两百字向你作出解释在你吃鸡肉色拉的时间里?” 男子摇头:“不,不是那样的,只是把忽然浮上脑海的东西——大概是好奇心吧——诉诸声音罢了。你用不着回答,我只是自己问自己。”他刚要吃鸡肉色拉,转念又继续道:“我没有兄弟姐妹,纯粹是想知道一下,想知道兄弟姐妹相似到什么程度,又从哪里开始不同。” 玛丽沉默不语。男子依然手拿刀叉,若有所思地望了一阵子桌面上方的空间。 他说:“看过一个故事,讲的是兄弟三人漂流到夏威夷一座岛上。是个神话,过去的。小时候看的,准确情节忘了,大体是这样的——年轻的三兄弟出海打鱼,遇上风暴,在海上漂流了很长时间,漂到没人住的海岛岸边。岛很漂亮,长着椰子树什么的,果实压弯了树枝,岛正中耸立着一座很高很高的山。那天夜里,神人出现在三人的梦里,说道:在前方不远的海岸上,你们会发现三块圆形巨石,随便你们把巨石推去哪里。巨石停住的地方就是你们分别生存的场所,地方越高看到的世界越远。至于到底去哪里,是你们的自由。” 男子喝着水打住了。玛丽的神情似乎漠不关心,但耳朵听得分明。 “到这里听明白了?” 玛丽点了下头。 “想听下去?没兴趣就算了。” “如果不长的话。” “没多长,故事算是简单的。” 他又喝了口水,继续下文。 “神人说的不错,三兄弟在海岸上发现三块大石头,并按神人的吩咐滚动石头。石头非常大非常重,滚动都很吃力,往坡路上推就更辛苦了。最小的弟弟最先开口道:‘两位哥哥,我就在这儿了。这儿离海边近,又能捕到鱼,完全过得下去,不跑那么远看世界也没关系。’年长的两人继续前进。但来到山腰时,老二开口了:‘哥,我就在这儿了。这儿到处有水果,生活完全没问题,不跑那么远看世界也不碍事。’老大继续在坡路上爬。路很快变得又窄又陡,但他不灰心。一来他性格顽强,二来想尽可能往远一些看世界。他拼出浑身力气继续往上推石头。一连几个月几乎不吃不喝,终于把那石头推上了高山顶端。他在那里停下眺望世界。此刻,他可以比任何人都远地纵览世界。那里既是他居住的场所。寸草不生,飞鸟不过。说起水分,只能舔食冰霜;说起食物,只能嚼食苔藓。但他不后悔,因为可以将世界尽收眼底……如此这般,夏威夷那座岛的山顶至今日剩有一块孤零零的大圆石。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沉默。 玛丽发问了:“故事里可有类似教训的东西?” “教训大概有两点。一点是,”他竖起一根手指。“人各自不同,即便是兄弟。另一点是,”他竖起第二根手指。“如果真的想知道什么,人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倒是觉得下面两个人选择的人生方式地道些。”玛丽述说意见。 “那是。”他承认。“谁都不愿意跑到夏威夷舔霜吃苔藓活命,的确。但老大想尽量往远观看世界,他无法抑制这种好奇心,不管为此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知性好奇心。” “正是。” 玛丽思索着什么,一只手放在厚厚的书上。 “就算我彬彬有礼地询问看什么书,想必你也不会搭理我的吧?”他说。 “有可能。” “书看上去好重嘛。” 玛丽默然。 “书的尺寸好像不是女孩子平时放进包里带着走的那种。” 玛丽依然保持沉默。他不再问了,接着吃东西,这回一声不响地专心对付鸡肉色拉,吃的一点不剩,又花时间咀嚼,喝很多水,让女服务生添了几回。最后一片面包也吞了下去。 “你家像是住在日吉那边吧?”他说。吃罢的碟盘已经撤下。 玛丽点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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