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村上春树 > 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 | 上一页 下一页 |
二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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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一人进行自行车训练,相当痛苦。一开始,我对自行车比赛一无所知,便请了一位内行进行个人训练。我和他一起将自行车装进旅行车里,休息日里来到大井码头。休息日的大井码头不会有送货的卡车,围绕着仓库区的宽阔道路就成了绝好的自行车赛道。许多骑车人都集结到这里。设定好时间,规定好圈数,大家以此为基准骑,还曾一起长距离骑车出游,就是出了事故那次。为了备战全程马拉松进行的耗时长久的长跑训练虽然也很孤独,可一人紧搂着车把手,不停地踩动踏板却孤独得变本加厉,因为是没完没了地重复同一个动作。有上坡,有平地,有下坡,有顺风,有逆风。根据这不同的情况,更改变速齿轮,换挡;检查转动圈数,增加负荷,减少负荷;检查转动圈数,喝水;更改变速齿轮,换挡……我时时觉得这就像细致的拷问。铁人三项选手迪福·斯科特在著作中,说到他刚开始练习自行车的情形:“我觉得,这是人类发明的体育项目中,最令人不快的玩意儿。”我也这么觉得。 然而在铁人三项赛前的几个月,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得完成这种练习。我一面自暴自弃地哼着布莱恩·亚当斯的《至死都是十八岁》中的叠句,不时地诅咒几句这个世界,一面将脚踏板踩下去,再提拉起来,让双腿记住这转动的速度。毫不客气地吹拂过太平洋的热风,辣乎乎地从我的面颊飞掠而过。 在哈佛大学的任期是到六月末,同时,在剑桥的生活便将宣告终了。(山姆·亚当斯的生啤酒和多纳圈!)收拾好行李在七月初打道回日本。住在剑桥期间,我主要做了些什么事?让我来一个告白吧。我购买了大量的密纹唱片。波士顿近旁依然有许多优质的旧唱片店,而且一有机会我就去纽约和缅因州的唱片店。我买的七成左右都是爵士乐,剩下的大体是古典音乐以及一些摇滚。收集从前的密纹唱片,我是个相当,不,非常热衷的人。如此之多的唱片要运回日本,真是十分困难。 现在家里究竟存有多少密纹唱片,连我也搞不清楚。我从未数过,也毫无去做那种可怕事情的打算。我从十五岁起至现在,购买了数目庞大的唱片,也处理了数目庞大的唱片。进进出出太过频繁,实际的数量实在难以把握。它们来了,又去了,总数却不容置疑地在增加。我究竟拥有多少数目的唱片,并非大不了的问题。数目不是了不得的要素。每当别人问我拥有多少唱片时,我只能回答:“好像有很多很多,然而还不够。” 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登场的汤姆.布坎农,一位马球选手兼大财主,说过:“世上将马厩改造成车库的人多如牛毛,而将车库改造成马厩的,恐怕只有我。”此话并非炫耀,我也在干跟这差不多的事儿。即便拥有了某一乐曲的C0,可一旦发现了品质优良的LP(黑胶)密纹唱片,我便毫不犹豫地将cD卖掉,留下LP。同样是LP,如果发现了音质好、接近原版的,我又毫不犹豫地买进。这颇费时间,费用也不容小觑。恐怕世上许多人都会将干这种事的人称作“唱片狂”。 去年(二〇〇五年)的十一月,我按照预定计划参加了纽约城市马拉松。那是一个晴朗舒适的秋日,它是如此美丽,简直让人觉得仿佛去世的梅尔·托梅也会飘然现身,倚着三角大钢琴,唱起《纽约的秋日》的诗节来。我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几万名跑者一起,上午从史坦顿的贝朗萨诺大桥出发,穿过布鲁克林(作家玛丽·莫里斯总是守候在这里,为我声援),穿过皇后区,跑过好几座大桥,穿过哈林区,数小时后抵达位于前方四十二公里处的中央公园“绿茵小酒馆”附近的终点。结果如何? 说老实话,不尽如人意。至少,不如我暗自期待的那样令人满意。我也希望将“功夫不负有心人,能在纽约城市马拉松中取得这样的好成绩,乃是平日刻苦训练的结果。冲过终点时,我感动极了”之类气壮山河的话,拿来当作结束语,放在本书的最后。尔后伴着雄壮的《洛奇》主题曲,在华美的夕阳下,很酷地迈步离去。老实坦白,开跑之前,我的确心存这样的期待。要是这样发展该多好啊!这就是我的计划A,多么完美的计划啊! 然而人生中,事情的发展不会那么尽遂人意。希求一个明快结论之类的时候,家门El响起的咚咚敲门声,往往来自手拿坏消息的送信人。我不说“总是如此”,然而经验之谈,坏消息远比好消息多。送信人稍稍用手碰碰帽子,似乎面带抱歉的表情,而他递过来的通知却一点也不会因此而改善。这并非送信人的责任,我们不能责怪他,不能用手揪住他的衣领连推带搡。可怜的送信人不过在忠实地执行上头交代的工作。而将那工作交代下来的,对喽,就是我们的老熟人,现实是也。对我们而言,一个8计划便显得大有必要。 比赛前,我以为自己的状态万无一失。养息也很充分,膝盖内侧的别扭感也消失了。腿部尤其是腿肚子,虽然还残存着疲劳感,但是远未到必须在意的程度。练习计划也顺利地执行了。先如此顺畅地积累练习量再去参赛,一次也不曾有过。因而我心存期待(或说适度的确信),觉得也许能留下一个近年未见的好成绩。接下去,只需将积攒下来的筹码兑换成现金就行了。 在起跑线上,我站在了手持写着“三小时四十五分”的标志牌的领跑者身后。我以为这种成绩完全能争取到,这许是失策。回想起来,如果在开头三十公里跟在“三小时五十五分”的领跑者后边,等到有了反应——今天好像能跑得更好一点——再自然地加速,也许会好些。这种稳健的态度是必要的。然而那时候,却有某种别样的东西从背后推我。“在最炎热的季节,你不是死命地练习了么?不跑出这样的成绩来还有啥意思。你不是男子汉么?拼它一拼。”它对我低声耳语,就像在上学路上诱惑匹诺曹的那狡猾的猫和狐一样。而且三小时四十五分对我来说,在不久前还是极其平常的成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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