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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呃——,先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后来导致某种重病——这样的例子没有的么?”瑞纪问。

  “这个么,具有这样特定初期征兆的疾病,我想是没有的。”咨导员说,“只是,症状在一年时间里一点点发展,总有些让人放心不下。的确,这成为某种导火线引发其他症状出现,或者记忆缺损不为扩展到其他方面……这样的可能性未必没有。因此,最好慢慢商量,趁早把病源找到。再说您又外出工作,如果想不起自己名字来,现实性的不便怕也不少。”

  坂木这位咨导员首先就瑞纪如今的生活提出了几个基本问题:结婚几年了?在单位做什么漾的工作?身体状况如何?其次就儿童时代这个那个问了一些:关于家庭成员,关于学校生活,开心的事,不太开心的事,擅长的事,不太擅长的事。瑞纪尽可能诚实地、简要地、准确地回答每一个提问。

  生长在普普通通的家庭,父亲在大型人寿保险公司工作。家境虽不特别优裕,但记忆中不曾为金钱困扰过。父母双全,有一个姐姐。父亲做事一丝不苟,母亲总的说来性格细腻,喜欢唠叨。姐姐是优等生类型(让瑞纪说来),为人不无浅薄和功利之处。但迄今为止家庭并没有什么问题,基本保持良好关系,不曾发生大的争吵。比较说来,她本身是个不显眼的孩子。健康,什么病也没得过,但运动能力却不出众。对容貌虽不曾有过自卑感,但也没被人夸奖长得漂亮。机灵之处虽自以为并非没有,但没有在某个特殊领域出类拔萃。学校里的成绩也不上不下,无非从前边数比从后边数稍微快些那个程度。学生时代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但由于婚后天各一方,如今没什么亲密交往。

  现在的婚姻生活也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提出异议的地方。起初一段时间反复出现过例行的差错,但后来两人还算顺利地确立了共同的生活。丈夫当然不是完人(例如爱掰理,服装品位存在问题),但另一方面长处也很多(热情,责任心强,整洁,吃东西不挑肥拣瘦,不发牢骚)。单位里的人事关系也没什么突出问题,和同事也好和上司也好都大致处得不错,感觉不到精神压力。当然,很难说是愉快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但那种事情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大家在狭窄的场所天天见面。

  可话又说回来,这是何等索然无味的人生啊——瑞纪在如实回答自己人生的过去和现在当中再次不胜感慨。回想起来,她的人生几乎找不出戏剧性因素。以图像打比方,就像是以催眠为目的制作的低成本环境录像带。色调暗淡的风景接二连三地淡淡推出。没有场面切换,没有特写,没有高潮,没有低谷,没有引人入胜的趣闻,没有预兆,没有暗示。认真倾听如此身世故事,此人难道不感到无聊?瑞纪不由得涌起了对咨询员的恻隐之情。不会很快就打哈欠的么?假如是我,天天从别人口里没完没了地听这种话,不在某一时刻无聊死才怪。

  然而,坂木哲子专心致志地倾听瑞纪的讲述,用圆珠笔扼要地做着记录,这里那里追加必要的提问。但除此以外,她似乎尽量控制发言,将注意力集中在听取瑞纪话语这一作业上,非开口不可时,也可从其温和的语声中感觉出她深切的真正的关心,不耐烦的表示全然看不出。只消听到她那个性化的慢条斯理的语声,瑞纪的心情就能奇异地沉静下来。回想之下,迄今为止,如果认真倾听自己话语的人此外好像从未有过。一消失稍多一点儿的面谈结束时,她切实地感到背上的重负多少有所减轻了。

  “那么,安藤女生,下星期三同一时间还能来吗?”坂木哲子笑眯眯问道。

  “嗯,来是能来,”瑞纪说,“再来也没关系吗?”

  “那还用说。只要你没关系。这种情况么,喏,不谈很多很多次,是很难有进展的。毕竟不是广播里的人生咨询节目,不可能拿出一个合适答案,道一声‘行啦,往下好好努力吧’。有可能要花些时间,反正都是品川居民,慢慢来吧!”

  那么,你身上可有在名字方面能想得起来的什么事?“第二次刚一开始面谈,坂木哲子就问道,”自己的名字也好、别人的名字也好、养的动物的名字也好、去过的地方的名字也好、诨名也好,凡是名字方面的什么都行。如果有同名字相关的什么记忆,可能告诉我一点儿?”

  “同名字相关的?”

  “嗯。姓名、取名、签名、点名……随便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是涉及名字的,再琐碎的也无妨。试着想想看!”

  瑞纪沉思良久。

  “没有在名字发哪个面记得特别清楚的那类事情。”她说,“至少现在脑海里一下子浮现不出来。只是……是啊,关于名牌倒是有一件事记得。”

  “那好,就说说名牌。”

  “但那不是我的名牌。”瑞纪说,“是别人的名牌。”

  “无所谓的,说一下!”咨导员说。

  “上个星期也说了,从初中到高中,我上的是一贯制私立女校。”瑞纪说,“学校在横滨,家在名古屋,于是住进了校园里的宿舍。每到周末就回家。星期五夜里乘新干线回家,星期日夜间回宿舍。从横滨到名古屋两个小时就够了,没觉得多么寂寞。”

  咨导员点头道:“名古屋也有很多不错的私立女校,是吧?何苦离开父母道横滨上学呢?”

  “那里是母亲的母校。她非常喜欢那所学校,希望送一个女儿去那里。而且,我也多少有点想同父母分开生活的心情。学校虽是基督教系统的,但校风比较宽松。要好的朋友也交了几个,都是从地方上来的孩子。和我的情况一样,很多人的母亲都是那里的。大体说来,觉得在那里的六年时间过得是愉快的,尽管每天的伙食吃的辛苦些。”

  咨导员微微一笑:“记得你说有个姐姐来着?”

  “是的,大我两岁,姐妹两人。”

  “你姐姐没去横滨那所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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