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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3、在所有可能找见的场所

  “丈夫的父亲三年前呗都电压死了。”说罢,女子略微停顿一下。

  我没有特别发表感想,只是直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轻点两下头,在她停顿时间内检查笔盘里排列的半打铅笔的鼻尖,像打高尔夫的人根据距离挑选球棍一样慎重地挑选铅笔,既不能太尖,又不能太粗。

  “说来不好意思……”女子说。

  我同样没表示意见,把便笺拉到手边,为测试铅笔而在最上端写下今天的日期和对方姓名。

  “东京如今差不多不跑有轨电车了,全部被公共汽车取代。不过,仍有少部分保留下来,感觉上好像是一种纪念品。公公就是被它压死的。”说到这里,她发出无声的叹息,“三年前的十月一日夜里,下好大好大的雨。”

  我用铅笔在便笺上简单记录信息:公公,三年前,都电,大雨,10·1,夜。我写字只能一笔一划,记录很花时间。

  “公公那时醉的相当厉害。否则不至于下大雨的夜晚睡在什么电车轨道上,我想。理所当然。”

  如此说完,女子又沉默一阵子,嘴唇闭成一条直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大概希望我赞同。

  “理所当然。”我说,“醉得相当厉害对吧?”

  “好像醉得人事不省。”

  “您公公经常那样?”

  “您是说动不动就喝得大醉、醉得人事不省?”

  我点头。

  “的确不时醉得相当厉害,”女子承认,“但并非动不动,而且都没醉到在电车轨道上睡过去的程度。”

  究竟醉到什么程度才能使人在电车轨道上睡过去,我一时很难判断。是程度问题呢?还是质的问题呢?抑或方向性问题呢?

  “就是说,就算有时喝得大醉,一般也不至于烂醉如泥啰?”我问。

  “我是那样理解的。”女子回答。

  “恕我冒昧,多大年龄?”

  “是问我对答年龄么?”

  “是的,”我说,“当然,如果不愿意回答的话,不回答也无妨。”

  女人手碰鼻子,用食指摩挲一下鼻梁。挺拔的漂亮鼻子。没准在不很久远的过去做过鼻子整形手术。我曾和一个同样有此嗜好的女子交往过一段时间。她也做了鼻子整形手术,思考什么的时候同样常用食指摩挲鼻梁,彷佛在确认新鼻子是否还好端端地位于那里。因此,每当瞧见这一动作,我就陷入轻度déjìà-vu之中。Oralsex也与此有很大关联。

  “没什么必要隐瞒,”女子说,“三十五岁了。”

  “您公公去世时多大年纪呢?”

  “六十八岁。”

  “您公公是从事什么的?工作?”

  “僧侣。”

  “僧侣……是佛教的和尚吗?”

  “是的,佛教僧侣,净土宗。在丰岛区当寺院住持。”

  “那怕是打击不小吧?”我问。

  “指公公大醉被有轨电车压死?”

  “是的。”

  “当然是打击,尤其对丈夫。”女子说。

  我用铅笔在便笺上写道:“68岁,僧侣,净土宗。”

  女子坐在双人座沙发一端。我坐在写字台前转椅上。我们之间有三米左右距离。她穿一套棱角甚是分明的艾蒿色套裙,长统袜包裹的双腿优美动人,黑高跟鞋也十分协调,后跟尖得俨然致命凶器。

  “那么——,”我说,“您的委托是关于您丈夫的已故父亲啰?”

  “不,那不是的。”说着,女子像是再度确认否定形似的轻轻而坚定地摇头,“关于我丈夫的。”

  “您丈夫也是和尚?”

  “不,丈夫在MerrillLynch工作。”

  “证券公司?”

  “正是。”女子回答。声音略带几分焦躁,彷佛说哪里会有不是证券公司的MerrillLynch呢。“就是所谓的经纪人。”

  我确认铅笔尖的磨损情况,一言不发,等待下文。

  “丈夫是独生子,但较之佛教,他对证券交易更具有强烈的兴趣,所以没有接替父亲当住持。”

  理所当然吧——她以似乎是询问我的目光看着我。但我对佛教和证券交易都没有多大兴趣,没有陈述感想,仅仅在脸上浮现出中立的表情,表示自己正听着呢。

  “公公去世后,婆婆搬到我们居住的品川区的一座公寓,住在同一座公寓的不同单元。我们夫妇住26楼,婆婆住24楼,一个人生活。以前和公公两人住在寺院里,因总寺院另派一位住持来接替,她就搬到了这边。婆婆现在六十三岁。顺便说一句,丈夫四十岁。如果平安无事,下个月四十一岁。”

  婆婆,24楼,63岁,MerrillLynch,26楼,品川区——我在便笺上写道。女子耐住性子等我写完这许多.“公公死后,婆婆像是得了焦虑性神经症,下雨时症状更厉害。大概是因为公公是雨夜去世的关系吧,这方面不大清楚。”

  我轻轻点头。

  “症状厉害时,脑袋里就好像什么地方螺丝松动了,于是打电话过来。电话一来,我或丈夫就下两层楼到婆婆房里照料。说安抚也好,说劝服也好……丈夫在就丈夫去,丈夫不在就我去。”

  她停下等我的反应。我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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