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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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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星期三。晚问9点上床,醒来11点。往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有什么在紧勒脑袋,活像戴一顶小两号的帽子。令人心烦。鼠不再睡了,一身睡衣爬起,去厨房一口气喝了杯冷水。喝罢想那女子。站在窗前看灯塔的光,视线沿黑暗中的防波堤移行,望女子公寓所在的一带。他想那拍击夜幕的波涛声,想那叩击窗扇的沙尘声。但不管怎样想,他都一厘米也前进不得。于是一阵自我厌恶。 同女子幽会以来,鼠的生活变了,变为同一星期永无休止的周而复始。日期意识荡然无存。几月?大概10月吧,不清楚……星期六同女子相会,星期日至星期二这三天沉浸在其回忆里。星期四、星期五加上星期六半天用来制定周末计划。只有星期三无所事事,心神不定。前进不得,又后退不成。星期三…… 怔怔吸了大约10分钟烟,鼠脱去睡衣,穿好防风夹克,下楼到地下停车场。半夜12时过后的街上几乎空无人影,唯独街灯照着黑麻麻的人行道。爵土酒吧的铁闸门早已落下,鼠抬起一半钻进身去,走下楼梯。 杰刚把洗过的一打毛巾晾在椅背上,正一个人坐在吧台里吸烟。 “干喝瓶啤酒可以么?” “当然可以。”杰看上去情绪蛮好。 关门后的爵士酒吧还是第一次来。仅吧台这里留着灯;其他都熄了。换气扇和空调机的声音也已消失。空气中唯有长年累月沁入地板和墙壁的气味微微荡漾。 鼠走进吧台,从冰箱取出啤酒,倒进杯子。顾客座位上的空气似乎分若干层沉淀在黑暗之中。温吞吞、潮乎乎的。 “今天本打算不来了,”鼠解释道,“但醒了再睡不着,想啤酒喝想得不行。马上回去。” 杰在吧台上折起报纸,用手拍去掸在裤子上的烟灰。“慢慢喝好了。肚子饿了给你做点什么。” “不,可以了。别介意。光啤酒就行。” 啤酒非常可口。鼠一口气喝干一杯,叹了口气。剩下的一半倒入杯中,静静注视泡沫消敛。 “可以的话,一块儿喝点?”鼠询问。 杰不无困窘地笑笑:“谢谢。我是滴酒不进。” “不知道啊。” “生来就这种体质,喝不得酒。” 鼠点几下头,默默自斟自饮。他再次吃了一惊:关于这位中国店主自己几乎一无所知。当然,任何人对杰都一无所知。杰这个人沉静得出奇,绝口不谈自己的事,有人问起也像开抽屉一样小心翼翼道出绝不犯忌的答话。 杰是中国出生的中国人这点,固然尽人皆知,但在这座城市外国人并不怎么稀奇。鼠就读过的高中的足球队,前锋和后卫就各有一个中国人。谁都不以为意。 “没音乐寂寞了吧?”说着,杰把投币点唱机的钥匙扔给鼠。 鼠选了五支曲,折回吧台,接着喝啤酒。音箱淌出维因·牛顿的老曲子。 “不快点回家不要紧?:鼠这样向杰问道。 “无所谓。又不是有人等着。” “一个人生活?” “恩。” 鼠从衣袋掏出香烟,拉直点燃。 “只一只猫。”杰孤零零冒出一句,“一只老猫,不过陪我说话没问题。” “能说话?” 杰点了几下头:“啊,相处久了互相知道心思。我晓得猫的心思,猫懂我的心思。” 鼠叼着烟发出赞叹。投币点唱机“咔嚓”一声,唱片换成《麦克阿瑟公园》。 “我说,猫想的是什么2” “五花八门。跟我和你一样。” “怕也够累的。”鼠说着,笑了笑。 杰也笑了。隔了一会儿,用手指划了下台面。 “少了只手。” “少只手?”鼠反问。 “猫爪。跛子!四年前的冬天,猫浑身是血地回来了。一只爪像橘皮果脯似的完全没了形状,惨不忍睹。” 鼠把手里的杯子放在台面,看着杰的脸道:“怎么搞的?” “弄不清。也曾猜想是给车轧的。可那也太厉害了。若是车轮轧的,不会那样。就好像给老虎钳子夹过似的,不折不扣的肉饼。也可能是谁恶作剧。” “不至于吧。”鼠摇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有谁能打猫爪的主意呢!” 杰把无过滤嘴香烟在台面磕了几下,衔在嘴里点火。 “是啊,根本没必要糟蹋猫爪。猫老实得很,丁点儿坏事都没干过。再说糟蹋猫爪谁也占不到便宜。毫无意义,又残忍至极。不过嘛,世上还真有很多很多这种无端的恶意。我理解不了,你也理解不了,可就是存在,说四下里全是恐怕都不为过。” 鼠仍眼盯啤酒瓶,再次摇头:“我可是想不明白。” “算了。若是想不明白也无妨,倒比什么都强。” 如此说罢,杰朝黑幽幽空荡荡的客席那边吹了口烟,目视白烟完全消失在空气里。 两人默然良久。鼠盯着啤酒杯怔怔沉思,杰依旧在台面划动手指。投币点唱机开始播故最后一盘唱片:法尔赛特·鲍易斯甜腻腻的安魂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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