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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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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春天的钟 一 花季的镰仓,适逢佛都七百年祭,寺庙的钟声终日悠扬不止。 这钟声,有时信吾却听不见。菊子不论是在勤快干活,还是在说话都可以听见,而信吾不留意就听不见。 “喏。”菊子告诉信吾,“又响了,您听。” “哦?” 信吾歪着脑袋,对保子说: “老太婆,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连那个也听不见?”保子不愿理睬,将五天的报纸摞在膝上,慢慢地在阅读着。 “响了,响了。”信吾说。 只要听见一次,以后就容易听见了。 “一说听见了,你就高兴。”保子将老花镜摘了下来,望了望信吾。 “庙里的和尚成天价撞钟,也够累的。” “撞一次得缴纳十元呐,那是让香客撞的啊。不是和尚撞嘛。”菊子说。 “那倒是个好主意。” “人家说,那是供奉的钟声……听说计划让上十万人百万人撞呢。” “计划?” 信吾觉得这句话很滑稽可笑。 “不过,寺庙的钟声太忧郁,怪讨厌的。” “是吗,很忧郁吗?” 信吾正想:四月的一个星期天,在饭厅里一边观赏樱花,一边聆听钟声,多悠闲自在啊。 “所说的七百年,是指什么七百年?大佛也七百年了,日莲上人①也七百年了。”保子问道。 ①日莲上人(1222—1282),日本镰仓时代的僧人,日莲宗的鼻祖。 信吾回答不出来。 “菊子知道吗?” “不知道。” “真滑稽,我们白住在镰仓了。” “妈妈您膝上的报纸没刊登什么吗?” “也许刊登了吧。”保子将报纸递给了菊子。报纸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自己的手头只留下一份。 “对了,我也好像在报上读过呢。但是,一读到一对老夫妻离家出走的消息,引起对身世的悲伤,脑子里就只记住这件事了。你也读了这段消息吧?” “唔。” “称做日本游艇界恩人的日本划船协会副会长……”保子刚念报纸文章的开头,尔后就用自己的话说:“他是创建小艇和快艇公司的经理,已经六十九岁,妻子也六十八岁呐。” “这件事怎么会引起对身世的悲伤呢?” “上面还刊登了写给养子夫妇和孙子的遗书。”于是保子又念起报纸来: “一想到只是活着,却被人们遗忘了的凄凉的影子,就不想活到那份上了。我们十分理解高木子爵①的心情。他在给养子夫妇的遗书中写道:我觉得一个人在众人爱戴之中消失,这是最好不过的。我应该在家人深切的爱中、在许多朋友、同辈、后辈友情的拥抱中离去。给小孙子的遗书中则写道:虽然日本的独立指日可待,可前途是暗淡的。惧怕战争灾难的年轻学生如若渴望和平,不彻底贯彻甘地式的不抵抗主义是不行的。我们年迈,要朝着自己坚信的正确道路前进,并加以指导,已是力不从心了。徒劳无益地等待那‘令人讨厌的年龄’的到来,岂不虚度此生。我们只希望给孙儿们留下一个好爷爷、好奶奶的印象。我们不知道会到哪儿去。但愿能安眠,仅此而已。” ①高木子爵,即高木正得(?—1948),三笠宫妃之父。 保子念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 信吾把脸扭向一边,凝望着庭院里的樱花。 保子一边读报一边说:“他们离开东京的家,到大版去拜访他们的姐姐之后就失踪了……那位大阪的姐姐已经八十岁了。” “妻子没有留下遗书吗?” “啊?” 保子一愣,抬起脸来。 “妻子没有留下遗书吗?” “你说的妻子,是指那位老大婆吗?” “当然是啰。两个人一起去寻死,按理说妻子也应留下遗书嘛。比如你我一道殉情,你也需要写下什么遗言的吧。” “我可不需要。”保子淡漠地说,“男女都写下遗书的,这是年轻人的殉情啊。那也是因为两人不能结合而产生悲观……至于夫妻,一般说只要丈夫写了就行,我这号人现在还会有什么遗言需要留下的呢?” “真的吗?” “我一个人死,那又另当别论。” “一个人死,那就千古遗恨啦。” “都这把年纪了,即令有也等于无啰。” “老太婆不想死也不会死,这是她无忧无虑的声音响。”信吾笑了。 “菊子呢?” “问我吗?”菊子有点迟疑,慢条斯理地低声说。 “假使菊子你和修一去殉情,你自己不留下遗书吗?”信吾漫不经心地说过之后,又觉得真糟糕。 “不知道。到了那份上会是什么样呢?”菊子说着将右拇指插到腰带间,像要松松腰带,然后望了望信吾。 “我觉得好像要给爸爸留下点什么话似的。” 菊子的眼睛充满稚气、湿润,最后噙满了泪珠。 信吾感到保子没有想到死,菊子却未必没有想到死。 菊子身子向前倾斜,以为她要伏地痛哭一场,原来却是站立起来走了。 保子目送她走后,说:“真怪,有什么可哭的呢?这样会得神经官能症的。这是神经官能症的迹象呢。” 信吾把衬衫扣子解开,将手插到胸怀里。 “心跳得厉害吗?”保子问。 “不,是乳头痒,乳头发硬,怪痒的。” “真像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哟。” 信吾用指尖抚弄着左乳头。 夫妇双双自杀,丈夫写下遗书,可妻子却不写。妻子大概是让丈夫代写呢?还是让丈夫一起写?信吾听着保子念报,对这点抱有怀疑,也颇感兴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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