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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这个……”

  “你不能不瞒我吗?”

  但正在这时开始剪票了,初枝一行被人们推揉着,慌慌张张地被拥进了站台。

  “那么,你曾向他道过谢了?”

  礼子在初枝耳边悄悄地问,初枝摇摇头。

  “是吗?你不情愿不吱声,对吧?太好了!”

  正春和礼子离开车站,默默地走过上野广小路,进入风月堂咖啡店。

  礼子从服务员拿到桌上来的日本式点心中,挑出一两样,然后望着正春说:

  “初枝还是个孩子呢,真是个孩子!”

  “可是,已经十八岁了啊!”

  正春似乎有几分内疚地说。

  尽管来到车站送行,但是那种告别方式,使正春觉得接吻、订婚,仿佛都是逢场作戏,一开始就感到不满意。

  初枝对于在车站上所见到的一切,尤其是自己将要乘坐的火车,都惊奇得瞠目而视,就像远古时代的人突然被抛进现代的文明都市一样。

  人群也令她陶醉。原来世上有这么多人啊,真让人头晕眼花。她觉得人群好像吼叫着从四面八方向自己袭来。

  阿岛平时因带着双目失明的女儿外出,所以总是坐二等车。但今天由于考虑到礼子等,改乘三等,所以必须在站台上跑着,争先恐后地去抢占坐位。

  初枝被阿岛牵着手,似乎脚不沾地地跑,那样子非常怪,有的人竟停下脚步看着笑。

  幸好正春跑在前面,先占好了坐位。

  初枝从车窗茫然若失地看着正春和礼子,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在被送行似的。

  阿岛实在看不过,便催促她说:

  “初枝,还不同人家告别道谢呀!”

  初枝听到后,突然将上半身探出窗子,伸出两只手去。

  初枝分别握住正春和礼子的一只手,但这似乎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情,于是又将手伸向他们的面颊,似乎是在用自己的手掌体验着,温柔地抚摸着他们。

  初枝的眼睛不知不觉地闭上了,泪水沾湿了她那重合在一起的睫毛。

  这依然是盲人的告别方式。

  尽管眼睛复明了,而初枝的心态或许还不能与之相适应。

  初枝这副样子,使正春不由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拍初枝的肩膀,或抚摸她的脖子。

  初枝感到正春的抚摸,是在用整个身体向自己做出回答。

  正春一面回忆着刚才的一幕,一面对礼子说:

  “说起来,十八岁已经不算是孩子了。”

  “可初枝是在最近的手术之后,才刚刚出生的呀。连哥哥也还是个孩子呢!”

  刚满二十一岁的礼子,把同她相差一岁的正春,总是看做弟弟。

  另一方面,随着火车驶离东京,初枝显出了不安的神色。

  “妈妈,不知为什么,我好像把一切都忘记了。您说不要紧吧!”

  初枝全然不晓得人类的追思和记忆大都是由亲眼目睹的往事构成的。

  她强烈地感受到眼睛的作用只是如同昨天正春所说的那样。

  “它只能看见现在眼前的东西啊!”

  由于眼睛的突然复明,能够看到现实的一切,而过去和未来却似乎完全消失了。

  人类正因为有了眼睛,才能够生存在每天的现实之中。而初枝还没有变得如此坚强。

  告别了正春,车窗外现实的风景从眼前掠过,她单纯地想,正春是否也会这样消失呢?

  譬如,本来是地球围着太阳转,而往往误以为是太阳绕着地球转。

  从车窗里向外望,似乎高山和田野在流动,大地好像是以火车为中心,画着圆在旋转。

  但是,谁都知道,活动的不是大地,而是火车,所以人们才能稳坐在火车上。

  就连初枝也决不认为,大地是向着同火车相反的方向跑去。

  从信州来东京时,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当然能感觉出火车在动,不过,她做梦也未曾想到,窗外的风景也似乎在动。

  对于视力正常的人来说,本来是日常的区区小事,却令初枝非常惊奇,完全是崭新的景象。虽然她也知道,由于火车在奔驰,所以似乎大地也在动,但是她的感觉却不同于常人。也就是说,她感到高山、田野真的在动的程度,要比任何人都强烈。

  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现在的初枝来说,她眼中的一切莫不如此。

  刚才也是这样,仍同失明时一样,如果不是闭上眼睛,触摸到对方的肌肤,心中就无法产生即将同所爱的人分别的那种激情。换句话说,睁开眼睛,就不能那样真实地回忆起同正春恋爱的情景。

  初枝尚未习惯于一面用眼睛看东西,一面思考问题。

  由于眼睛复明,反而弄得失魂落魄,甚至可以说变成了精神残废。

  虽说如此,但现在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是那么充满着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又不断地注入初枝体内。

  她的生活方式似乎只承认眼前刹那间的存在,但是没有比她更水灵鲜活的人了,她与动物的顽强颇为相似。

  在初枝看来,草木凋零的冬季仿佛也是花红柳绿的春天。

  “真美!那边的山真是美得惊人!”

  这时,同正春分别的伤感已经无影无踪了。

  阿岛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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