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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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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哆哆嗦嗦地抖动着手又说:“啊!讨厌!讨厌!”旋即站起身来,把江口的西服扔了过来。“真讨厌!出门之前干吗要抱婴儿呢。”她的声音骇人,面目更可怕。这女人是江口熟悉的一个艺妓。她虽然明知江口有妻小,但江口身上沾染的婴儿乳臭味儿,竟引起她泛起如此强烈的嫌恶感,燃起如此妒忌之火。从此以后,江口与艺妓之间的感情就产生了隔阂。 这艺妓所讨厌的气味,正是江口的小女儿所生的吃奶婴儿传给他的乳臭味。江口在结婚前也曾有过情人。由于妻管严,偶尔与情人幽会,情感就格外激越。有一回,江口刚把脸移开,就发现她的奶头周围渗出薄薄的一层血。江口大吃一惊,但他却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回他则温柔地把脸凑了上去,将血吸吮干净。昏睡不醒的姑娘,全然不晓得有这样的一些事。这是经过一阵狂乱之后发生的事,江口就算对姑娘说了,她也并不感到疼痛。 如今两种回忆都浮现了出来,这是不可思议的。那已是遥远的往事了。这种回忆是潜藏着的,所以突然感受到的乳臭味儿,不可能是从这里熟睡着的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虽说这已经是遥远的往事,但试想一想,人的记忆、回忆,也许惟有旧与新的区别,而难以用真正的远近来区别吧。六十年前幼年时代的往事,也许比昨天发生的事记得更清晰、鲜明、栩栩如生。老来尤其是这样,难道不是吗?再说,幼年时代发生的事,往往能塑造这个人的性格,引导他的一生,不是吗?说来也许是桩无聊的事,不过,第一次教会江口“男人的嘴唇可以使女人身体的几乎所有部位出血”的,就是那个乳头周围渗出血的姑娘。虽然在这个姑娘之后,江口反而避免使女人渗出血来,但是他觉得这个姑娘给他送来了一件礼物,那就是加强了这个男人的一生,他的这种思绪直到年满六十七岁的今天,依然没有消失。 也许这是一件更加无聊的事:江口年轻的时候,曾有某大公司的董事长夫人——人到中年的夫人、风传是位“贤夫人”的夫人、又是社交广泛的夫人——对他说:“晚上,我临睡前,合上双眼,掰指数数有多少男人跟我接吻而不使我生厌的。我快乐得很,如果少于十个,那就太寂寞啦。” 说这话时,夫人正与江口跳华尔兹。夫人突然做了这番坦白,让江口听起来仿佛自己就是她所说的那样,即使接吻也不使她生厌的男人中的一个,于是年轻的江口猝然把握住夫人的手放松了。 “我只是数数而已……”夫人漫不经心地说,“你年轻,不会有什么寂寞得睡不着的事吧。如果有,只要把太太拉过来就了事。不过,偶尔也不妨试试嘛,有时我也会对人有好处的。”夫人的话声,毋宁说是干燥无味的。江口没有什么回应。 夫人说:“只是数数而已”,然而江口不由地怀疑她可能一边数数,一边想象着那男人的脸和躯体,而要数到十个,得费相当时间去想入非非吧。江口感受到最好年华刚过的夫人的那股迷魂药般的香水味,骤然间浓烈地扑鼻而来。作为夫人,睡觉前数到的跟她接吻而不使她生厌的男人,她如何想象江口,那是纯属夫人的秘密和自由,与江口无关,江口无法防止,也无从抱怨,然而一想到自己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成为中年女人内心中的玩物,不免感到龌龊。夫人所说的话,他至今也没有忘却。后来,他也曾经怀疑,说不定那些话是夫人为了不露痕迹地挑逗年轻的自己,或是试图徒然调戏自己而编造出来的呢。此后不知过了多少年,脑子里只留下夫人的话语。如今夫人早已过世。江口老人也不再怀疑她的话。那位贤夫人临死前会不会还带着“一生中不知跟几百个男人接吻”的幻想呢?! 江口已日渐衰老,在难以成眠的夜里,偶而想起夫人的话,也掰指掐算女人的数目。不过,他的思绪不轻易停留在掐算与之接吻也不生厌的女人身上,而往往容易去追寻那些与他有过交情的女人的往事回忆。今夜由昏睡的姑娘所诱发的乳臭味的幻觉,使他想起了昔日的情人。也许因为昔日情人乳头的血才使他突然闻到这姑娘身上根本不可能散发出来的乳臭味。一边抚摩着昏睡不醒的美人,一边沉湎在一去不复返的对昔日女人们的追忆中。也许这是老人的可怜的慰藉。 不过,江口虽形似寂寞,但内心却感到温馨和平静。江口只抚摩了姑娘的胸脯看看是否被濡湿了,他内心没有涌起那股疯狂劲头,也没有想让后于自己醒来的姑娘看见自己的乳头渗出血而感到害怕。姑娘的乳房形状很美。但是老人却想着另一个问题:在所有的动物中,为什么只有女人的乳房形状,经过漫长的历史演变而渐臻完美呢?使女人的乳房渐臻完美,难道不是人类历史的辉煌荣光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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