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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从我自己的痛苦中,我明白了,我卖弄风骚曾使你多么痛苦;但是那时我对爱情完全无知。你知道这种折磨的奥秘,于是也迫使我忍受这痛苦的折磨。在你最初给予我的八个月时间里,你丝毫没有让我爱上你。为什么呢,我的朋友?我说不清,这比我向你解释为什么我爱你更不容易。啊!当然,看到自己成为你热情洋溢话语的对象,接受你火一般燃烧的目光,我很得意。但是我仍然冷若冰霜,没有动情。我那时根本不是女人,既体会不到我们这个性别的忠诚献身精神,也没有体验到女性的幸福。是谁的过错呢?假如我毫无训练地束手就擒,你难道不会蔑视我么?也许,委身于人而自己没有得到任何快乐,是我们女性最高尚的行为?也许沉湎于熟知而又热烈追求的享受之中,没有任何价值?唉!我的朋友,我可以告诉你,当我为你精心打扮的时候,这些念头都曾来到我的脑际。可是我已经觉得你那样崇高,我不愿意你出于怜悯给我爱情……我刚才写了什么?啊!我从你家取回了我的全部信件,将它们付之一炬!信烧着了。信中表露的爱情、激情、疯狂……你永远也不会了解了。我不想说了,阿尔芒,到此为止,关于我的感情,我不想再对你说什么。如果我的愿望不能心心相通地得到理解,我,一个女子,同样也不能再接受你出自怜悯给我的爱情。我希望要么被不可遏制地爱着,要么被无情地抛弃。如果你拒绝看这封信,就把它烧掉好了。假如你读了信,三小时以后你还不是我唯一的永远的配偶,知道这信在你手中,我也丝毫不感到羞耻:绝望之中我仍是高傲的,这会保证在我头脑中将一切侮辱置之度外。我的结局将与我的爱情相称。至于你,尽管我活着,但在这块土地上,将再也见不到我。每当你想到,有一个女子,再过三小时,之所以还呼吸,就只是为着将她的柔情慷慨相赠的时候;每当你想到,有一个女子,被无望的爱情所吞噬,她并非对两人共享的欢乐念念不忘,而是对不为人赏识的情感始终不渝的时候,你就会浑身发抖。德·拉瓦利埃公爵夫人①,见她的魅力烟消云散时,为失去的幸福而哭泣;德·朗热公爵夫人却为自己的哭泣而感到幸福,并且还将对你保持魅力。是的,你会怀念我的。我深深感到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你向我证明了这一点,我很感谢你。永别了,你将丝毫触摸不到我的刀斧;你的刀斧是刽子手的刀斧,我的刀斧是天主的刀斧。你的刀斧杀人,而我的刀斧救人。你的爱情会死亡,它既不能忍受蔑视,也不能忍受嘲讽;我的爱情可以忍受一切而不减弱,它永远是生机勃勃的。啊!你自认为如此伟大,我可以用柔弱天使平静而又具有保护性的微笑压倒你,羞辱你。我感到伤感的快乐!柔弱的天使拜倒在天主的脚下,取得了以天主的名义照看人们的权利和力量。你只有过转瞬即逝的冲动;而可怜的修女将用她热切的祈祷不断地指引着你,永远用神圣的爱的翅膀庇护着你。我对你的答复已有预感,阿尔芒,我与你相约……在天国相见。朋友,强大和弱小天国都是同样接纳的。二者都是痛苦。想到这里,使我接受这最后考验的惴惴不安心情平静了下来。我现在是这样的平静,以致我担心,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才离开人世,我就会不再爱你了。

  安东奈特

  ①德·拉瓦利埃公爵夫人(1644—1710),曾受路易十四宠爱。

  “亲爱的主教代理官,”抵达蒙特里沃家门口时,公爵夫人说道,“劳驾你去问一问门房,他是否在家。”

  主教代理官象十八世纪的男子一般惟命是从,走下马车。

  回来时对他的亲戚说了一声“在”。这个“在”字使她浑身一震。听到这个字,她抓住主教代理官,与他握手,让他亲吻了她的双颊,然后请他走开,既不要窥探她的去向,也不要试图保护她。

  “可是你不怕路上行人吗?”他说道。

  “谁对我都不会不尊重的,”她回答道。

  这就是时髦女郎和公爵夫人的最后一句话。主教代理官离她而去。德·朗热夫人站在门口,用皮大衣裹紧身体,等待着时钟敲响八点。时间到了。这不幸的女子又宽限十分钟,一刻钟。她希望这一推迟又是一次对她的羞辱。最后,她的信念破灭了。她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啊,我的天主!”离开了这不祥的门槛。这是加尔默罗会修女的第一句话。

  蒙特里沃正与几位朋友晤谈,他催促他们快些结束。可是他的挂钟慢了。公爵夫人被冷静的狂怒卷走,徒步在巴黎的街道上狂奔时,他才走出家门到德·朗热公馆去。她走到地狱街时,痛哭起来。在那里,她最后一次凝望烟雾弥漫、喧嚣、万家灯火的红云笼罩着的巴黎。然后她登上一辆出租马车,走出这座城市,一去不复返。德·蒙特里沃侯爵来到德·朗热公馆,根本没有见到他的情妇,以为又受了愚弄。他跑到主教代理官家里。主教代理官正在换室内便衣,一面想着他那漂亮亲戚的幸福情形。他接见了侯爵。蒙特里沃用凶猛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射出无论男女都会极度震惊的闪电。

  “先生,你们是有意搞什么恶作剧么?”他大叫起来,“我从德·朗热夫人家来,她的仆人说她出门去了。”

  “这一定是由于你的过错酿成了大祸,”主教代理官回答道,“我走的时候,公爵夫人还在你家门口……”

  “几点钟?”

  “八点差一刻。”

  “告辞了,”蒙特里沃说道,立即火速赶回家中,询问门房是否傍晚时在门口见过一位妇人。

  “见过,先生,一位漂亮的妇人,似乎很烦恼的样子。她象玛德莱娜一样默默地流着泪,象长矛一般站得笔直。后来她说了一声‘我的天主啊!’就走了。请您别怪罪,我老伴和我都在这里,她不知道。那一声‘我的天主啊!’简直让我老伴和我心都碎了。”

  短短几句话,顿时使这位刚强男子面无血色。他给德·龙克罗尔先生写了一封短笺,立即派人送至他家中。他自己返身上楼回房。将近午夜时分,德·龙克罗尔侯爵来到。

  “怎么啦,我的好友?”一见将军,他就劈面问道。

  阿尔芒将公爵夫人的信拿给他看。

  “后来怎么样了?”龙克罗尔问他。

  “她八点钟的时候在我家门口,八点一刻就不见了。我失去了她,可是我爱她!啊!如果我的生命属于我自己,我早就叫我的脑袋开花了!”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龙克罗尔说道,“镇静一下。公爵夫人们不会象鹡鸰鸟一样飞走的。她一个小时走不了三里①。明天,我们每小时走六里!”

  ①法国古里,一里大约相当于四公里。

  “啊!见鬼!”他接下去又说,“德·朗热夫人不是一般的女子。我们明天全骑马去。明天白天我们会从警察那里了解到她往什么方向去了。这些天使没有翅膀,她必定要叫马车。不管她已经上路或藏身巴黎,我们一定要找到她。不是可以打旗语,不用追踪就将她截住么?你一定会幸福的。不过,我亲爱的老弟,你犯了错误,象你这样意志坚强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做这种错事。你们用自己的灵魂去衡量别人的灵魂,不知道绳子绷紧到什么程度,会把人情绷断,为什么你刚才对我只字未提呢?如果你对我说了,我一定会告诉你:一定要准时。”

  “明天见吧,”他与德·蒙特里沃握手,又加了一句,“能睡的话,睡吧!”

  可是,包括政治活动家、君主、大臣、银行家在内,总之,凡是人类权势所能赋予社会的一切最强大的手段,都使用上了,也是枉然。无论是蒙特里沃还是他的朋友们,都未能找到公爵夫人的踪迹。显然她已经进了修道院。蒙特里沃决心自己搜遍或叫人搜遍全世界的修道院。即使要送掉整整一座城市居民的性命,他也要找到公爵夫人。为了给这位不同寻常的人说句公道话,有必要指出,他狂热迷恋的心情每日有增无减,一直持续了五年之久。到了一八二九年,德·纳瓦兰公爵才从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她的女儿以朱莉亚·霍布伍德夫人贴身女仆的身分到西班牙去了。她在加的斯与这位夫人分手的时候,朱莉亚夫人并未发觉卡罗琳娜小姐就是那位突然失踪、使整个巴黎上层社会手忙脚乱的著名的公爵夫人。

  在加尔默罗会修道院的木栅边,并有修道院院长在场,两位情人久别重逢。他们心中激荡着的情感,现在应该一目了然了。双方心中所唤起的强烈感情,自然可以使这段艳史的结局得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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