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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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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很荣幸,居然能够使这个女人高兴;她在和我分手时邀请我来看她;照宫廷的术语,这是说她已经向我敞开大门。按我的值得赞赏的习惯,也许是我把客套辞令,当做了心里话,或者是馥多拉看出我不久即将成名,有意在她的名流学者的牢笼里增添一个名额,不管怎么说,我相信已经博得了她的欢心。我回忆起我对生理学的研究和我以前对女人的一切认识,以便利用这次晚会,来对这个奇怪的女人和她的举止进行仔细观察;我躲在一个窗口后面,想从她的仪态上,从她作为女主人对家务的调度上来侦察她的思想,只见她来来去去,忽然坐下和人谈话,忽而唤来一个男人,向他询问些什么,并靠在门框上倾听他的回答;我注意到她的步伐中有一种非常柔和的扭动,衣袂的飘荡十分优美,她如此有力地刺激人的情欲,竟使我对她的贞操发生了很大的怀疑。如果今天馥多拉不接受爱情,她从前必定是非常热情的,因为,即便在她同男人对话时,都流露出一种非常肉感的媚态;她妖冶地倚在护壁板上,似乎快要倒下,同时又象个如果遇到过于热情的眼光使她害怕,她就准备逃跑的女人。她两臂软绵绵地交叉在胸前,好象在呼吸别人的话语,又象在用眼神来倾听这些话语,情意十分亲切,激发着别人的情感。她那两片红艳艳的嘴唇,把她的肤色映衬得分外洁白。她棕黑色的头发,使她那双橙黄色有脉络的,象佛罗伦萨的云石般的眼睛,显得更加美丽,同时这双眼睛的表情似乎又给她的谈吐增添了一种奥妙。至于她的胸脯更是长得美妙非凡,具有最诱人的魔力。一位女情敌也许要指责她太冷酷,因为她生就了两道似乎要连在一起的浓眉,而且对她脸上长的几乎看不见的汗毛也会进行挑剔。我却发现在这一切上面都有热情的流露。爱情似乎是写在这位女人的意大利型的眼皮上,写在她那堪与米洛岛的维纳斯媲美的双肩上,写在她的面部轮廓上,写在她那微厚的,稍有点突出的下唇上。她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简直是一部传奇小说。 “是的,这些女性的天生丽质;柔和的线条,丰艳的肉体给情欲提供的希望,都被一种经常的矜持和格外的端庄所冲淡了,可是,这两种东西又和她整个人的表现恰恰相反。也许必须具有象我这样敏锐的洞察力,才能发现蕴藏在这个女人的天性里的情欲生涯的征候。为了把我的想法说得更清楚,我可以说在馥多拉身上同时存在着两个女人,也许可以从上半身分开:只有头部似乎是多情的,其余部分却冷酷无情;在她的眼睛看一个男人之前,她总是要预先准备好她的眼神,好象有种什么神秘的东西从她的心中闪过似的,你也可以说是在她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忽然起了一阵痉挛。总之,也许是我的知识还不够完备,在精神世界里,还有许多有待我去发现的秘密,或许是伯爵夫人生就一副美妙的灵魂,从她灵魂里抒发的情感和气质给予她的容貌以一种征服和蛊惑我们的魅力,这完全是种精神的力量,尤其是当它和情欲的感应相配合时,其威力就更加强大。我从她家出来时得意万分,我对这个女人简直着了迷,我为她的奢华所陶醉,我心中所有一切高贵的、下流的、善和恶的情感全部被触动了。我自己觉得如此激动,如此生气勃勃,如此精神抖擞,因此,我相信我是能理解那些艺术家、外交官、权贵人物和如同他们的钱柜那样用双重铁皮包裹的投机家们之所以被吸引到这里来的道理了。毫无疑问,他们来到她的身边,是为了寻找一种热狂的冲动,这种冲动使我的全身精力都为之振奋,周身血液为之沸腾,全部神经末梢为之颤动,并在我的脑海中兴风作浪!她之所以不委身给任何人,目的是要把所有的人都保留在她身边。一个女人只要她不坠入情网,她总是千娇百媚的。 “‘再说,她也许曾嫁给或卖给什么老头子,使她从先前的婚姻留下对爱情的恐怖回忆,’我对拉斯蒂涅说。 “我从馥多拉住的圣奥诺雷区步行回家。从她的府邸回到我住的绳商街,几乎要穿过整个巴黎;尽管天很冷,我却觉得路程很短。我打算在这个冬天征服馥多拉,而这个冬天又很冷,我身上连三十个法郎都没有,何况我们之间的差距又如此之大!只有一个穷苦青年才能了解恋爱在马车、手套、外衣和衬衫等等方面,需要花费多少本钱。如果爱情停留在柏拉图式的阶段太久,那是要导致破产的。真的,法学院里有不少象洛赞①那样的学生,对他们来说,要享有上层社会妇女的爱情,根本不可能。象我这样身体瘦弱,衣着俭朴,面色苍白,憔悴得象个刚完成一件创作,正在休养的艺术家般的青年;再看看人家,头发卷得极漂亮,容貌俊美,衣着时髦,领巾的华丽胜过所有克罗地亚人②,他们又有钱,拥有华贵的马车,再加上盛气凌人的态度,我怎么能斗得过他们? ①指洛赞公爵,他因被路易十四的表妹德·蒙邦西埃小姐热爱而闻名,最初曾获国王许婚,不久就被忌妒他的人所破坏,并被捕下狱。 ②南斯拉夫的克罗地亚人爱用漂亮的领巾。 “‘别管它!要么得到馥多拉,要不然就死去!……’我在一座桥的转弯处嚷道,‘馥多拉,这就意味着财富!’ “这时,那间美丽的哥特式梳妆室和路易十四时代的客厅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重新看到穿着白色长袍的伯爵夫人,她的宽大雅致的袖子,她那动人的步伐,迷人的胸脯。当我头发凌乱,象戴着一位自然科学家的假发那样,回到我光秃秃的冰冷的阁楼时,我还在为馥多拉的豪华形象所陶醉。这种处境的明显对比,是一位很坏的参谋,罪恶就是从这里产生的。我为这一切气得发抖,我咒骂我的正派、诚实的贫穷和这间丰产的阁楼,在这儿曾产生了我的许多学术思想。我在向上帝,向恶魔,向社会,向我父亲,向整个宇宙要求说明我的命运,我的不幸的原因;我饿着肚子上床睡觉,嘴里还嘟囔着可笑的诅咒,但是,我却下定决心要把馥多拉弄到手。这颗女人的心便是决定我的命运的最后一张彩票。 “为了使故事迅速进入戏剧性的阶段,我给你略去了我最初几次拜访馥多拉的情况。我在努力打动这个女人的感情,企图博取她的欢心,并让她觉得我的成名会满足她的虚荣心。总之,为了使她确确实实地爱我,我不惜千言万语苦劝她更好地珍惜自己的青春美貌!我从来不让她感到被冷落;女人们需要得到各种感情,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我就尽量给她提供这种激动情绪;因此,我宁愿使她生气,也不让她对我无动于衷。如果在开始时,因为我抱有坚强的意志和务必使她爱我的欲望,我曾经对她稍占了点上风,可是,不久我的热情就爆发了,我再也无法控制,我竟真正地、丧魂失魄地、以致无可奈何地迷恋着她了。我不很清楚在诗歌中或谈话里,我们把爱情叫做什么;但是,在我的双重人格里突然发展起来的感情,我却既没有在任何地方找到对它的描绘,也没有在修辞学的句子和卢梭的词藻里发现过。说到卢梭,也许我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他从前住过的,我没有在两世纪以来我们的冷冰冰的文学概念里,也没有在意大利的绘画中找到它,但在比安湖的风景里,在罗西尼乐章的某些主题中,在苏尔①元帅珍藏的牟利罗的圣母像上,在莱斯孔巴②的书信中,在奇谈秘事集里散见的片言只字中,特别是在狂热教徒的祈祷文和我们的韵文故事集里的某些段落中,才能把我领到我初恋的神圣境界里。 “没有任何人类的语言,没有任何借助于颜色、大理石、文字和声音以表达思想的东西,能够体现灵魂里的力量、真实、完善和突出的情感!是的!谁谈论艺术,谁就在说谎。爱情在和我们的生活永远打成一片,并最后给它染上火红的颜色之前,曾经过无数的变形。这种看不见的渗透的秘密,躲过了艺术家的分析。对一个冷漠的人来说,真正的激情是用叫喊和使人讨厌的叹息来表达的。只有真诚地恋爱的人在阅读《克拉丽莎·哈洛》③的时候,才能对洛弗拉斯的咆哮有所体会。爱情是一股纯洁的泉水,它从长着水芹和花草,充满砂砾的河床出发,在每次泛滥中改变性质和外形,或成小溪或成大河,最后奔流到汪洋大海中,在那里,精神贫乏的人只看见它的单调,心灵高尚的人便沉溺于不断的默想中。 ①苏尔(1769—1851),法国元帅,他在路易-菲力浦王朝当过陆军部长和外交部长。 ②莱斯孔巴是十八世纪轰动一时的一件刑事诉讼案中的女主角。她指使情人谋杀了自己的丈夫。 ③《克拉丽莎·哈洛》是英国作家理查逊(1689—1761)的小说,洛弗·斯是该小说中的一个道德败坏,专善诱骗女人的青年贵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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