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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茜博太太带上了房门,这引起了邦斯的疑心。茜博太太见马古斯还一动不动地呆在那四幅画前。艺术的完美可以激起人们难以言述的激情,只有对理想之美,对这种激情敞开心扉的人,才可以理解马古斯此时一动不动,赞叹不已的神态,因为他们也一样,往往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站着观赏艺术之最,观赏莱奥纳尔多·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柯勒乔的代表作《安提俄珀》,安德利亚·德尔·萨尔多的《神圣之家》、《提香的情人》,多米尼冈的《鲜花拥簇的孩子》,拉斐尔的小单彩画和他的那幅老人肖像画。

  “你们快走吧,别作声!”她说。

  犹太人慢慢地往后退去,两只眼睛望着画,就像一个情郎望着离别的情人。等犹太人走到楼梯平台,刚才见他看得出神,心里早已有数的茜博太太拍了拍马古斯干瘪的胳膊,说道:

  “您每幅画给我四千法郎,不然就算……”

  “我可没有钱啊!……”马古斯说,“我想得到这些画,那是因为喜欢,仅仅因为对艺术的爱,我漂亮的太太!”

  “你太狠了,小子!”女门房说,“我看不出你有这种爱。要是你今天不当着雷莫南克的面答应给我一万六千法郎,明天可就是两万了。”

  “一万六千,我答应了。”犹太人连忙回答,被这看门女人的贪婪给吓坏了。

  “一个犹太人,他能凭什么发誓呢?……”茜博太太问雷莫南兄。

  “您可以相信他,”废铁商回答道,“他这人跟我一样诚实。”

  “那您呢?”女门房问道,“要是我卖给您,您给我多少?

  ……

  “赢利对半分。”雷莫南克连忙说。

  “我还是愿意马上给个数,我不是做买卖的。”茜博太太说。

  “您对生意很懂行!”埃里·马古斯微笑着说,“要做买卖,您可是一个了不得的生意人。”

  “我请她跟我合伙,连财产带人。”奥弗涅人拿起茜博太太圆滚滚的胳膊,像锤子似的用力拍了几下,说道,“我不要求她别的投资,只要她的美貌就行了。您不该死守着您那个土耳其人一般的茜博和他的缝衣针!像您这么漂亮的女人,一个小小的看门人能让您过上富日子吗?啊!要是在大街上开个店,摆满古董,跟收藏家们一个劲地聊天,把他们的心给说动了,那您该有多风光!等您捞了这笔钱,给我把门房丢到一边去,咱们俩在一起过,您到时瞧吧,那是什么日子。”

  “捞钱!”茜博太太说,“这里一根针的东西,我都不会拿的!您听清没有,雷莫南克!”女门房嚷叫道,“在这个地方,谁都知道我是个清白的女人。”

  茜博太太的两只眼睛在冒火。

  “噢,放心吧!”埃里·马古斯说,“这个奥弗涅人看样子太爱您了,不会故意冒犯您的。”

  “她一定会给您招来很多生意!。”奥弗涅人高声道。

  “你们也要公道点,好小子们,”茜博太太口气软了下来,继续说道,“你们想想我在这儿的处境……整整十年来,我累死累活,侍候这两个老单身汉,可除了空话,他们什么也没给过我……雷莫南克会告诉您,我给这两个老人吃包伙,每天我都要搭上二三十个苏,一点儿积蓄全都花光了,我拿我母亲在天之灵发誓!……我来到这个世上,只知道我娘;全是真话,就像我活在这个世上一样,就像头顶照着我们的太阳一样,要是我说的有半句谎话,那咖啡就会变成毒药把我毒死!……哎,现在有一个就要死了,不是吗?他们两个人,就他有钱,可我把他们俩都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您会相信吗,我亲爱的先生,二十天来,我三番五次对他说,他就要死了(因为布朗先生已经判了他死刑!……)可这个老吝啬鬼,闭口不提要把我列到他遗嘱上的事,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我似的!说实话,咱们该得的,得自己去拿才会有,我这个老实女人也算看透了。您去靠继承人吧!……不行!哎,说句不中听的话,世界上的人全是混蛋!”

  “真是这样。”埃里·马古斯阴险地说,“还是我们这些人最老实……”他看了看雷莫南克,又补了一句。

  “别打岔,”茜博太太继续说,“我才不是为你们说话……以前那位戏子说过,人要是再三恳求,总会被接受的!我向你们发誓,那两位先生欠我差不多三千法郎,我的一点儿积蓄全都给他们买药,买东西花光了,要是他们不认我这一笔账就走了,那就倒霉了!……我这个人真傻,老老实实的,都不敢跟他们提这事。唉,您是生意人,我亲爱的先生,您是不是劝我去找个律师?……”

  “找个律师!”雷莫南克嚷叫道,“可您比哪一个律师都懂行!……”

  一件东西重重地落到了饭厅的方瓷砖上,声音一直传到空荡荡的楼梯口。

  “啊!我的天哪!”茜博太太叫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好像是先生摔倒了!……”

  她推了一把两个同谋,他俩脚步利索地下了楼梯;然后她转过身,朝饭厅奔去,发现邦斯身上穿着件衬衣,躺在地上,已经昏了过去!她急忙抱起老单身汉,像举着根羽毛似的,把他抱到床上。等她把病人在床上安顿好,马上拿了些烧焦的羽毛给他闻,又拿科隆香水擦他的太阳穴,终于让他苏醒了过来。见邦斯睁开双眼,活过来之后,她把两个拳头往腰里一插,说道:

  “拖鞋也不穿!身上只有一件衬衣!您是在找死!您为什么就信不过我!……要是这样的话,再见了,先生。十年来,我天天侍候您,把自己的钱花在你们身上,一点儿积蓄全搭上了,为的是不让那个可怜的施穆克伤心,他像个孩子,总躲在楼梯口抹眼泪……您就这样来报答我!您是在监视我……上帝给了您惩罚……活该!我拼命把您抱起来,顾不得这后半辈子落下个什么毛病……啊!我的天哪!门我还没关呢……

  “您刚才跟谁说话?”

  “又疑心了不是!”茜博太太嚷叫道,“哼!我是您奴隶?我用得着跟您说吗?您要清楚,您要再这样烦我,我马上什么都不管!您去雇个女看护来侍候您好了!”

  邦斯被这么一威胁,吓呆了,无意中让茜博太太看到了这柄达摩克勒斯利剑可以帮她大忙。

  “我就犯这个毛病!”邦斯可怜地说。

  “算了!”茜博太太口气生硬地说。

  说着,她便走了,丢下邦斯去后悔,去反省,这女人照顾他,虽然嘴巴厉害,却忠心耿耿,真叫他欣赏,他不由得暗暗责备自己,再也感觉不到方才跌倒在饭厅地砖上,致使病情加重的巨大痛苦。茜博太太看见施穆克正从楼梯往楼上走。

  “来,先生……情况不好,快来!邦斯先生疯了!……您想一想,他光着身子从床上起来,跟着我……不,他刚才就躺在这儿,直挺挺的……问他为什么,他什么都说不上来……他不行了。我又没有惹他,他竟然做这种过火的事情,要不就是因为跟他谈起他过去的风流事,激起了他的邪念……男人啊,谁看得透呢?都是些老风流……我不该让他看我的胳膊,他的眼睛啊,像红宝石似的,真亮……”

  施穆克在听着茜博太太,好像在听她讲希伯莱语一样。

  “我使了好大的劲,恐怕这后半辈子都落下了毛病!……”茜博太太继续说,装出全身疼得厉害的样子;她只不过肌肉有那么一点酸,可她觉得自己灵机一动,随便想到的这个念头,完全可以好好利用一番。“我太傻了!我见他躺在地上,马上使劲把他抱起来,一直抱到床上,只当抱个孩子!可现在,我感到用过劲了!哎唷!真疼啊!……我下楼回家去。看好我们的病人。我去叫茜博把布朗先生喊来给我看病!

  我宁愿死也不愿落个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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