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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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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日。 今天,安娜·基里洛夫娜在接诊时探问了我的健康状况,她还说,这么长时间第一回看到我不是愁眉苦脸的。 ——难道我总是愁眉苦脸的? ——还很厉害哩,——她肯定地回答道,接着又补了一句:她真惊讶,我这人总是沉默寡言的。 ——我就是这样的人。 但这可是谎言。在我的家庭悲剧发生之前,我可是个十分乐观而愉快的人哩。 黄昏早早地降临了。我孤身一人呆在寓所里。晚上,那疼痛又来劲了,但不剧烈,就像是昨日疼痛的余波,那痛点,就在胸骨后面的什么地方。我担心昨日那样的大发作卷土重来,便亲自往自个儿大腿上注射了十毫克。 那疼痛几乎当即就中止了。好在安娜·基里洛夫娜还留下了这一小瓶。 二月十八日 注射四针也不可怕。 二月二十五日。 这位安娜·基里洛夫娜真是个怪人!就好像我并不是医生似的,还特地标明一又二分之一注射器的morph①。没错的。 ①拉丁文:吗啡。 三月一日。 波利亚科夫医生,您可要当心啰! 无稽之谈。 黄昏。 我这可是已经有半个月一回也没再惦记过那个把我给骗了的女人了。她那阿姆涅丽丝独唱声部的旋律不再缠我了。我为此感到非常自豪。我——可是个男子汉。 安娜·基成了我非正式的妻子啦。也不可能不这样。我们被国在这荒岛上。 雪变样儿了,变得好像是更灰暗了一些。刺骨的严寒已然过去,可是暴风雪还时不时地骤然刮起…… 头一分钟:那是一种轻轻触摸脖颈的感觉。这种触摸,渐渐变成暖融融的,并且漫射延展开来。第二分钟里,心口下面陡然间有一股寒流涌过,紧随其后而来的,便是思绪异常明澈,工作能力的大爆发。所有不愉快的感觉全然中止而消逝。这是一个人的精神力量得以发挥的极点与峰巅。倘若我这人不曾受到医学教育的损害,那我一准就要说,一个人是只有在注射吗啡之后方能正常地工作的。真的,要是小小的神经痛就能把一个人从马鞍上给打下来,那么这人又还有什么作为呢! 安娜·基害怕了。我说,我这人自幼以来就是以具有极强的意志力而出众的,我这是在安慰她。 三月二日。 有传闻,说的是发生了什么一个特大事件。仿佛就是尼古拉二世被推翻了。 我早早地就躺下就寝了。九点左右,我也睡得很甜。 三月十日。 那边正在闹革命。白天变长了些,而黄昏则仿佛是淡淡地披上了一层浅蓝色。 拂晓时分我还从没有做过这样的梦。这可是双重梦。 况且,其中的那个主梦,我倒想说成是玲珑透剔的。它是透明的哩。 那是这样的,——我看见一盏亮得令人发怵的灯,一条由星星点点的灯火组成的彩带从这灯里喷射出来。阿姆涅丽丝在吟唱着,一边轻轻地摇动那根绿色羽毛。乐队呢,绝非尘世所有,音响异常丰满。不过,对此情此景我是无法形诸词语的。总而言之,在正常的梦中音乐乃是无声的……(在正常的梦当中?什么样的梦才算比较正常呢,这还是一个问题!不过,我这是在开玩笑……)它是无声的,而在我的梦中它可是宛如那仙乐一般而可以听见的。主要的是,我可以随心所欲而去使这音乐得到加强或减弱的。记得,(战争与和平)中就描写过:别佳·罗斯托夫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中就体验过这种状态。列夫·托尔斯泰——真是卓越不凡的作家! 现在来说说那透明:是这样的,透过《阿依达》那一浪一浪地流溢开来的色彩,我那张从书房的门里才可以看见的书桌的桌边,那盏灯,那锃亮锃亮的地板,全都栩栩如生清晰可见,而透过大剧院乐队的声浪,一阵令人愉快地踏动着的、犹如那低沉的响板在叩击着的、轻盈的脚步声,也端然可以听见。 这就是说,——八点钟了,——这是安娜·基,她这是上我这儿来,来唤醒我,并向我通报急诊室里的情况。 她料想不到,没必要来唤醒我的,我什么都听得见,我能同她交谈哩。 这种体验,我昨日就领略了一回。 安娜:——谢尔盖·瓦西里耶维奇…… 我:——我听见了……(小声对音乐说——“再响一点儿”)。 音乐——强大的和弦。 升D调…… 安娜:——已有二十人挂号。 阿姆涅丽丝(在吟唱)。 不过,这是无法形诸书面的。 这些梦是否有害?噢,不会的,做过这些梦之后,我起床时便是浑身有劲,精神振奋,我工作也顺手了,我甚至都有了兴趣,而这先前是没有过的。无怪乎,我的所有思绪曾经全都集中到我昔日的妻子身上去了呢。 而现如今呢,我心情平静。 我心情平静。 三月十九日。 夜里,我跟安娜·基吵了一架。 ——我可再也不去配制那溶液了。 我便劝她: ——蠢话,安努霞,难道我是个小孩子,是不是? ——我不会去配的,您会毁了的。 ——喏,那就随您的便吧。您可要明白,我胸口疼呀! ——您该去治疗的。 ——在哪儿治? ——您该离开这儿而休假去。吗啡治不了什么病。(后来,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当时真不该给您配制了第二瓶,为此,我不能饶恕自己。 ——难道说我成了瘾君子,是不是? ——没错,您这就要成为瘾君子了。 ——这么说来,您是不去配啰? ——不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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