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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我看来,他也有点太布尔什维克了。我可受不了谁成天价跟土著混在一起。假如他本人就有黑人血统,我也不会感到惊讶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脸上有块黑斑的原因。花斑一块。而且瞧他那黑色的头发、柠檬色的皮肤,看起来就像个欧亚混血。”

  他们断断续续又讲了些弗洛里的谣言,但并不太多,因为麦克格雷格先生很不喜欢谣言。这些欧洲人在俱乐部里继续呆到喝完又一轮酒。麦克格雷格先生讲起他在卑谬的逸闻趣事,这类故事可以换成任何背景。而后,谈话又转回到那个让人永不生厌的老话题上——土著人的傲慢无礼,政府的消极倦怠,还有那个大英统治称得上是大英统治、给那些家伙十五鞭子的美好时代。这个话题从来不会被搁下太久,部分上是因为埃利斯乐此不疲。而且,对于这些欧洲人的很多怨恨,你也会原谅的,跟东方人一起生活和工作,哪怕对圣人的脾气也是一种考验。而他们所有人,尤其是官员,都深知其中的折磨与凌辱。几乎每天,当韦斯特菲尔德,或者麦克格雷格先生,甚至是麦克斯韦上街的时候,那些中学生,长着年轻的黄色脸庞——像金币般光滑的脸庞,满是黄种人脸上常有的那种令人气恼的鄙视——就会冲着走过来的他们冷笑,有时候在他们身后用土狼般的恶笑起哄。驻印英国人的生活也不全是一团糟,在不舒服的营地,在闷热难当的办公室,在充满灰尘和沥青味儿的阴暗平房里,他们或许有权脾气暴躁一点。

  到十点钟了,天气热得实在无法忍受。每个人的脸上都堆着又扁又亮的汗珠,男士们的前臂上亦是如此。麦克格雷格先生那间丝绸外衣的后背上,汗迹越来越大。外面那耀眼的强光,不知怎地穿过挂着绿色竹帘的窗户射了进来,照得人眼睛疼痛、头脑昏沉。大家想到自己那难以下咽的早饭,还有后面那漫长而枯燥的时间,都觉得心烦意乱。麦克格雷格先生叹着气起身,扶了扶从出汗的鼻子上滑下来的眼镜。

  “唉,如此欢乐的相聚居然要结束了,”他说道,“我得回家吃早饭了。帝国的忧虑。你们谁跟我同路?我的司机在车那儿等着呢。”

  “噢,谢谢您,”莱克斯蒂恩太太说,“请带上我跟汤姆吧。这种热天儿不用走路可真让人松一口气。”

  其他人也都站起身来。韦斯特菲尔德伸着懒腰,从鼻子里打着呵欠。“我觉得最好马上就动起来。假如在这儿多坐一会儿,我就会睡着的。想想一整天都要憋在那间办公室里!成筐的文件。上帝呀。”

  “大家别忘了今晚上的网球啊,”埃利斯说,“麦克斯韦,你这个懒鬼,你可别再躲起来了。四点三十整,你给我拿着拍子过来。”

  “您先走,女士,”麦克格雷格先生在门口殷勤地说。

  “快带路吧,麦克德夫,”韦斯特菲尔德说道。

  他们出门来到耀眼而炽热的日光下,地表散出的热量就好像火炉的气息一样。绚烂夺目的花儿在骄阳的炙烤下,没有一片花瓣在动。刺眼的日光将疲倦渗入你的骨髓。这实在有些可怕——在缅甸和印度,一直到暹罗、柬埔寨、中国,炫目而湛蓝的天空上全都万里无云,想到这儿实在让人害怕。等待麦克格雷格先生的汽车,金属板烫得不能触摸。一天当中的可怕时段开始了,也就是缅甸人所说的“脚步无声”的时段。几乎没有什么活物在动,只有人除外,还有一队队受到高温刺激的黑蚂蚁,呈带状穿过小径,再就是顺着气流展翅翱翔的无尾秃鹫了。

  第三章

  弗洛里出了俱乐部的大门往左拐,在菩提树的树荫下踏上了去往集市的路。从一百码之外传来一阵音乐声,一群瘦削的、穿着绿色卡其布军装的印度宪兵正在踏步返回自己的队列。他们前面是一个廓尔喀男孩廓尔喀人是尼泊尔的主要居民,很多在英国和印度军队中服役。——译者注在吹风笛。弗洛里打算去看维拉斯瓦米医生。医生的家是一座长长的、用沥青涂面的木头盖起来的平房,高高大大的,带有一个乱糟糟的花园,园子紧靠俱乐部。房子背面冲着大路,正面对着医院,处在医院与河流之间。

  弗洛里一进宅院,便传来女人受惊的尖叫声,以及屋内的走动声。很明显,他差点撞见医生的老婆。他转到房子的前门,仰面朝着阳台喊道:

  “医生!你现在忙吗?我可以上来吗?”

  医生一是个体格很小、黑白分明的人,他从房子里突然冒了出来,活像一个盒子里弹出来的木偶。他急急忙忙地赶到阳台的栏杆处,热情洋溢地喊道:

  “只要您愿意上来!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喽,快上来吧!啊,弗洛里先生,见到您实在太开心了!上来,上来啊。您想喝点什么?我这儿有威士忌、啤酒、苦艾酒,各种欧洲酒类都有。啊,我亲爱的朋友,我一直都在渴望能进行文明的交谈呀!”

  医生是个体格矮小、又黑又胖的人,身上毛茸茸的,圆圆的眼睛一副容易上当的样子。他戴着一副钢边眼镜,穿着很不合身的白色训练服,裤管像手风琴一样折叠地耷拉在笨重的黑靴子上。他的声音恳切而兴奋,讲话老是发出嘶嘶声。弗洛里上台阶的时候,医生急忙跑到阳台的另外一端,在一个大的锡制冷藏柜里连翻带倒的,迅速掏出各式各样的好几个瓶子。这阳台又宽又暗,低矮的屋檐上挂着几篮蕨类植物,使得整个阳台像是掩藏在水瀑般日光后面的一个山洞。一端摆着几个监狱里制作的藤底儿长椅,阳台另一端是个书架,里面尽是些让人提不起兴趣的藏书,主要是随笔集,属于爱默生-卡莱尔-史蒂文森类型的。酷爱读书的医生非常看重自己书里的所谓“道德意义”。

  “喂,医生,”弗洛里说——与此同时,医生猛地爬到了长椅上,抽出了垫脚托儿好躺着,又把烟和啤酒摆在够得着的地方。“喂,医生,近来一切如何?大英帝国怎么样了?还是跟以前一样中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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