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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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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古老的法属城市绝大部分已经在多年以前被焚毁了,当年的建筑和现在的一样,是西班牙式的。也就是说,当我们缓步穿过那种一辆马车必须停下来才能让另一辆过去的狭小街道时,我们经过了刷着白灰的墙壁、巨大的庭园大门,里面显露出遥远的、和我们自己家相仿的灯火通明的庭园乐土。只是每一个院子都好像保守着一种承诺,拥有一种感官上的神秘。巨大的香蕉树叶轻拂着内庭的阳台,丛簇密集的羊齿植物熙熙攘攘地生长在道口。在上方的黑暗之中,有依稀可辨的人影坐在晒台上,背对着敞开的门。浅谈低语声和摇动扇子的声音,在柔和的河风中几乎听不见;墙头上生长着十分茂密的紫藤和西番莲花。我们用手拂过叶丛,走走停停,时不时摘下一朵晶亮的玫瑰或一捧忍冬花。透过高窗,我们一次又一次看见烛光在精美浮雕装饰的天花板上留下摇曳不定的影子和水晶烛台变幻莫测的明亮光环。偶尔有个着晚装的身影出现在栏杆边,颈前的珠宝璀璨发光,香水味又给空气中的花香添加了一点短暂而浓郁的芬芳。 “我们有自己钟爱的街道、花园和角落,但是不可避免地我们又到了老城区的外围,看见了沼泽的前沿。马车一辆一辆从我们身边经过,从长沼街那边过来,驶向剧院或是歌剧厅。现在,城市的灯光落在了我们后面,混杂的气味被沼泽腐物浓重的恶臭覆盖住了。眼前高大摇晃的树、附着苔藓的树干,让我看着很难受,令我想起莱斯特。我想着他,就像从前想着我弟弟的尸体一样。我可以看见他深深地沉在柏树或橡树的根须里,丑陋的、萎缩的形体包裹在白布中问。我不晓得黑暗中的生物是否也会躲避他,本能地明白这个焦干而咯嚓作响的东西是恶毒的,还是会围绕着他在恶臭的水中,将他那古老干瘪的肉从骨头上啃噬下来。 “我背转身离开沼泽,又回到老城中心。我感到克劳迪娅的手温柔安慰地拍抚着我。她采了一些花园墙上的花,做成一个天然的大花束,抱紧在黄裙子的襟前,脸孔埋在花香中。现在她用一种很低的声音说话,我不得不低下头去听清她。‘路易,那让你心烦意乱了。你知道救治的方法,让肉体……让肉体指引灵魂。’她松开了我的手。我看着她从我身边走开,没有回身,把刚才的要求重复了一遍。‘忘掉他。让肉体指引灵魂……’这让我回想起她第一次对我说这几个字时我握在手中的那本诗集,我看见纸上写着这样的诗行: 她的唇色鲜红,她的表情无羁, 她的枷锁澄黄如金: 她的肌肤白如麻风, 梦魇般的死中生命是她的存在, 用冰冷浓稠了人的血液。 “她从远远的街角朝我笑着,一绺黄丝带在渐渐欺近的黑暗里闪现了会儿,然后消失了。我的陪伴,我永远的陪伴。 “我转上了迪梅恩街,经过一扇扇黯淡下来的窗。一盏灯在重边宽纱的灯罩后面缓缓熄灭,墙上图案的阴影在延展,变得越来越微弱,终于湮灭在黑暗之中。我继续向前走去,在靠近勒克莱尔夫人的房子时,隐约听见楼上客厅里小提琴尖细稀薄的声音和客人们飘渺的金属般的笑声。我站在对面房子的暗影里,看见他们一小群人在灯火辉煌的房间里走动;有一个客人从一扇窗走到另一扇窗,再走向另外一扇,高脚杯里盛着浅柠檬色的酒。他的脸转向月亮,好像他准备从一个更有利的位置来寻找什么东西。最后,他在最后一扇窗那儿发现了它,将手放在深色的窗帘上。 “在我对面,一扇门开在砖墙上,一束光落在远处顶头的过道上。我静静地穿过狭小的街道,闻见了从厨房散发到空气中、从大门里飘出来的浓浓的香味。那是一种微微让人觉得恶心的煮肉的味道。我走进过道。有人刚刚快步走过院子,关上了后门,但而后我又看见了另一个身影。她站在厨房的火炉边,一个瘦颀的黑女人,头上包着一块色彩绚烂的头巾。她的面容刀削一般轮廓分明,在光线中荧荧发亮,像一块闪绿石雕像。她搅拌着锅里的混和物。我闻到了佐料、新鲜薄荷和月挂的甜香;接着徐徐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煮肉味道,血肉在沸腾的液体里腐烂的味道。我靠近了一些,看见她放下了手中的长柄铁勺,手搁在她宽大的锥形屁股上站着,围裙的白色熨贴地勾勒出她娇小优美的腰肢。锅里汤汁的泡沫漫出锅边,溅到下面燃烧着的煤上。她那深色肌肤的体香飘到我这儿,身上浓郁的香料制香水味比锅里那种古怪的混合味还来得强烈一些。我贴近了,靠在一墙乱蓬蓬的葡萄藤上。那香味变得越来越挑逗人了。楼上尖细的小提琴开始演奏一首华尔兹,地板也被那一对对起舞的人儿震得微微作响。墙上的茉莉花香包围了我,而后又退却开来,像潮水退开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的海滩。我再次感觉到她那略带咸味的香水味。她已经走到厨房的门边,长长的脖颈优雅地低垂着,向亮着灯的窗户下面的阴影里看过去。‘先生!’她说道,走了出来,站在黄色的光束里。光线落在她巨大浑圆的乳房和细长的、丝般润滑的双臂上,现在又照见她脸上那冰冷的美丽。‘您是要参加晚会吗?先生?’她问道。‘舞会在楼上……’ “‘不,亲爱的,我不是为舞会而来的,’我对她说道,从阴影里移出来,‘我是来找你的。’ “第二天晚上我醒来时,一切都已就绪:装衣服的箱子已经在运往船上的路上了,一并还有一只装棺材的大箱子;仆人们已经打发走了;家具全用白布罩了起来。船票、一叠信用单证和一些一起放在黑扁平皮夹上的钞票使得这趟旅行看起来越来越像是真的了。如果可能的话,我本想放弃一趟捕猎,因此我早早地草草了事。克劳迪娅也是。我们动身的时间快到了,我一个人待在公寓里,等着她。对于我神经紧张的大脑来说,她已经出去太长时间了。我替她担着心——尽管在她发现自己离家太远的时候,她可以骗得几乎任何人帮助她,而且她也曾好多次说服了不认识的人送她到家门口,送到她爸爸面前。爸爸于是非常感谢他们把他迷路的小女儿给送了回来。 “她是跑着回来的。我放下书的时候心想也许她是忘了时间,以为自己回来晚了。根据我的怀表,我们还有一个小时。但是当她跑到门口时,我知道这想法错了。‘路易,关上那些门!’她大口喘着气,手捂在心口,胸脯一起一伏地。她又跑回了过道,我跟在后面。在她狂乱地向我示意的同时,我关上了通往阳台的门。‘出什么事了?’我问她,‘你碰见什么了?’但是她现在又奔向前面的窗户,那通向面对街道的狭窄阳台的落地长窗。她拿起灯罩,迅速吹灭了灯火。屋子里变黑了,然后街上的光又慢慢照亮了房问。她站在那儿大喘粗气,手按着胸口,而后伸手把我拽到她身边,靠在窗口。 “‘有人跟着我,’她现在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哦可以听见他在我后面走过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一开始我还以为什么都没有呢!’她停下来换口气,脸色在从街对面射进窗来的蓝莹莹光线下变得惨白。‘路易,是那个音乐家,’她轻声道。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肯定见过你和莱斯特在一起。’ “‘路易,他就在下面。往窗外看,看见没有?’她抖动不已,似乎很恐慌。她好像不愿意暴露在门口。我走到阳台上,仍然牵着她的手,而她则藏在窗帘后面;她紧紧地抓住我,就好像她在为我害怕一样。11点钟了,那一刻的皇家大道安静无人,商店都打烊了,剧院前不再是车水马龙。我右边某个地方的一扇门‘砰’的关上了,我看见一男一女的身影匆匆向角落走去,女人的脸隐在一顶硕大的白色帽子下面。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没看见,也没感觉到任何人。我可以听见克劳迪娅艰难的呼吸。房子里有什么响动了一下,我一惊,后来发觉那是鸟的声音。我们已经忘了那些鸟了。但是克劳迪娅比我吓得还厉害,紧靠着我。‘一个人都没有,克劳迪娅……’我开口小声对她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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