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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这就是新奥尔良城,一个蔚为壮观、令人神往的地方。在这样一个地方,一个衣着华贵、姿态优雅的吸血鬼,在夜晚穿行于一个又一个煤气灯组成的片片灯海是不会引起人的注意的,就像成百上千的其他富有异域情调的人一样——如果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真有人停下步子用扇子遮住脸悄悄说:‘那个人……多么苍白,那样闪闪发光……他那走路的步态,多么不自然!’在这样一个城市,这样的话还来不及传开,吸血鬼就能逃之夭夭,以他猫一般的眼睛,搜寻于小巷中;搜寻于船员们头枕桌子沉睡着的昏暗酒柜旁;搜寻于屋顶高高的旅馆房间里,那儿或许有个女人正孤独地坐着,双脚搁在绣花枕头上,腿上盖着花边床罩,一根蜡烛发出黯然的光,照着她低垂的头。她绝不会看见一个巨大的影子移过房顶上的石膏花,也决不会看见一根长长的手指伸出去压灭那微弱的烛焰。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那些因不同的原因在这个城市里待过的男人和女人,都在身后留下了某种纪念碑,有大理石做的、砖做的,还有石头做的,至今依然耸立在那里,因而即便煤气灯消失了,飞机出现了,办公大楼挤满了可纳尔大街,但美和浪漫最本质的东西还是保存了下来。虽然这些东西不是每条街上都能见到,但很多地方的景象对我来说,依旧是昔日的景象。当我在星光下漫步于夸特街或者花园街,便又回到了那个岁月。我想这就是纪念碑的意义,不管它是一间小屋,还是有着科林斯式柱子和金属雕檐……的高大建筑。纪念碑并不告诉你这个或那个人来过这里,不会的,而是告诉你他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所感受到的东西依然在延续。过去照耀过新奥尔良的月亮,今天依然在那里升起。只要纪念碑竖着,它就会陪伴月亮升起。这种感受,不管在这儿……还是那儿……都是一样的。”

  吸血鬼显得有些悲哀,叹了口气,似乎对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怀疑。“刚才讲到哪儿了?”他突然问了一句,有些疲劳的样子。“对了,钱,我和莱斯特得挣钱。我告诉过你他可以偷,但关键是为以后的投资。我们必须使用积攒下来的钱。我讲到后面去了。我杀动物,这个待会儿再讲。莱斯特一直就杀人,有时一晚杀两个或三个,有时则更多。他喝一个人的血,经常是解了一时的饥渴便住口,接着就去找另一个。用他粗俗的话说,他就是喜欢人血。娇嫩的少女是他晚上最喜爱的第一道菜,而使他最得意的是杀年轻男子。像你这个年龄的小伙子尤其称他的心。”

  “我?”男孩低声说道。他一直将双臂交叉放在桌上,身子向前倾着,盯着吸血鬼的眼睛,听到这里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是的,”吸血鬼接着说,似乎没有注意到男孩表情的变化。“知道吗,他们代表了莱斯特最大的失败,因为他们最有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当然,莱斯特本人并不明白。我渐渐明白了这一点,而莱斯特却什么都不明白。

  “我给你举个例子,最能说明莱斯特的所好。从我们这里往河的上游方向有一个弗雷尼尔种植园,那是一大片蔚为壮观的土地,庄园主人有希望靠产糖发一笔财。那时刚发明了提炼技术,我想你知道,糖是在路易斯安那提炼的。我所热爱的这个地方出产精制糖,这其中有某种具有讽刺意味的东西,我说这话时心里的酸楚是你无法了解的。这种精制糖是一种毒药,它就像新奥尔良人生活的本质,甜美无比,却能致人于死地;它充满无穷魅力,以至于使人忘记其他所有的价值与意义……我刚才说上游住着弗雷尼尔一家人,这是一个古老的法国家族,家族很大,这一代共有五女一男。三个女人已注定不能结婚,另两个还太小,所以都要依靠家里这个儿子。这个年轻人就得像我曾经为母亲和妹妹所做的那样掌管整个种植园,洽谈婚姻,置办嫁妆,所有的费用都要指望下一年糖的收成,而收成好坏还难以预测。为了弗雷尼尔这个小世界,他得与人讨价还价,奋力拼搏,与整个物质世界保持适当的距离。莱斯特决定要这个年轻人的性命,但当他运气不好,没有得逞时,简直就要疯了,于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取这个弗雷尼尔男孩的命。这个男孩当时正好卷入一场决斗中,在一次舞会上侮辱了一个年轻的西班牙克里奥耳①人。其实整个事情也没什么,但是就像大多数年轻的克里奥耳人一样,这个年轻人愿意作无畏的牺牲。你要明白,莱斯特对那儿的一切了如指掌,我们俩都夜袭过弗雷尼尔种植园,莱斯特杀奴隶和偷鸡贼,我杀动物。”

  ①指美国墨西哥湾沿岸各州早期法国或西班牙殖民者的后裔。

  “你只杀动物吗?”

  “是的,我说过关于这个后面再给你讲。我们俩都熟悉这个植物园。我已深深沉迷于吸血鬼所特有的一种快乐之中,那就是只管尽情地看着别人,而被看的人一无所知。我熟悉弗雷尼尔的几个姐妹,就像我非常熟悉弟弟礼拜堂周围那些鲜艳夺目的玫瑰花一样。那几个女人非常独特,每一个都和她们的兄弟一样聪明,只是形式各不相同。其中的一个,我称之为巴贝特,其聪明才智与其兄弟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她们没有一个受过教育,因而不能掌管种植园。她们没有一个懂财经方面的知识,即便是最简单的东西也不懂,都完全依赖于小弗雷尼尔。小弗雷尼尔也清楚这一点。因此,她们对他充满了爱,并且狂热地迷信他能把月亮挂上天。她们相信有夫妻情爱,但她们认为,和她们对兄弟的爱相比,那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正因为如此,她们现在绝望的心情就像求生的欲望一样强烈。如果弗雷尼尔死于此次决斗,无疑整个种植园将土崩瓦解。它那脆弱的经济体系,那年年指靠第二年收成的生活之光,都在他一个人手心里。所以那晚弗雷尼尔按约定的时间去城里进行决斗的时候,你就能想象她们全家人处于怎样的恐慌与痛苦之中。而你再看莱斯特,他就像喜剧里的恶魔,牙齿咬得咯咯响,因为他现在想杀小弗雷尼尔。”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同情弗雷尼尔姐妹?”

  “我十分同情她们,”吸血鬼说,“她们的处境太令人难过了。我也同情那个男孩。那晚他把自己一人关在父亲的书房里,立了遗嘱。他十分清楚,如果他明晨四点倒在剑下,那么全家也都会跟着他倒下。他很为此状况痛惜,但却无可奈何。如果不参加决斗,他将在社会上名声扫地,而且即使他现在想逃脱,恐怕都逃不开了,对方会一直追逐他,逼他决斗。当他子夜离开种植园的时候,已经能够面对死亡,就像一个人如果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就会下定决心以十足的勇气走下去一样。要么把那个西班牙人杀死,要么他自己死。尽管他剑艺娴熟,也无法预测后果。他的脸上浮现出深情和智慧,而所有在莱斯特面前挣扎的人,他们的脸上都没有这种神情。此时此地,我第一次和莱斯特发生了搏斗。几个月来,我一直设法阻止他杀这个年轻人,而他现在就想早西班牙人一步杀死他。

  “我们骑着马,朝新奥尔良方向追赶小弗雷尼尔。莱斯特使劲追他,而我使劲追赶莱斯特。此次决斗定在凌晨4点,地点是城北门外的沼泽地边上。我们赶到那里时已近4点,因为还要赶回普都拉,所剩无几的时间对我们来说便十分宝贵,意味着我们的生命也危在旦夕。我从没有像这次这样气恨莱斯特,因为他执意要这个男孩的命。那已是隆冬季节,沼泽地寒冷彻骨、潮湿难当,一阵又一阵冰冷的雨掠过那块即将展开决斗的空地。当然,我惧怕这些东西的原因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不会被冻麻木,也不会像人一样发抖或者生病,但吸血鬼对冷的感觉和人是一样的,喝人的血往往能大大缓解寒冷感。不过那个清晨,我在意的不是寒冷的痛苦,而是担心夜色沉沉,弗雷尼尔极易受到莱斯特的攻击。他只要一离开身边的两个朋友,走向沼泽地,莱斯特就会要他的命。于是我和莱斯特奋力搏斗,紧紧抓住他。”

  三

  “可你一直很超脱,很漠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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