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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好像是个好小子,”科通亲切地说,把“瓦雷那‘寻枪藏起来了,”只是他看见我和你在一起,这就不大好了……“

  很有经验的罪犯,就像有经验的刑侦隔离室的看守一样。显然,他的看法很正确,哪怕是凭着他在囚禁时的表现就可以形成对一个人个性的印象。不坚强的人通常就屈服了,并开始萎靡不振,不注意修饰自己,不再洗脸,梳头,总之,不再完成最必要的卫生方面的秩序,甚至都已不再定期地去擦身上的必要地方。这样的罪犯,用集中营的语言来说就叫做“胆小鬼”,“怕死鬼”。他们的意志相当薄弱,甚至连罪犯都瞧不起,因此,他们在监狱里的位置只能是靠近恶臭的马桶。

  如果莫斯科最有影响力的黑手党伊万。谢尔盖耶维奇。苏哈列夫现在要是看见扎沃德诺依的话,一定以为他是个干净的,非常讲究的“鬼”。苏霍伊在共同的政体中已度过了两年,他一定知道在集中营内部职位等级的差别。

  就在米特罗法诺夫被囚禁的那几个昼夜之内,他就好像变得虚胖起来,老了许多,变得不修边幅:短短的头发蓬乱起来,往四处翘着,在硬毛中能看见一些头皮屑。曾经是西西里歌剧中黑手党穿的雪白西服,此时也像干粗活的工人在换班时的工作服了。从距俘虏的几米之外,就可以闻到刺鼻的烂肉味。然而,他本人倒是没注意这点,大概是闻得习惯了。

  他陷入了沉默,他想摆脱这种处境,但又力不从心,摆脱一切,把一切全都忘记:金钱,不久前所受的屈辱,日常琐事,还有未来。在这里,在这可怕的、潮湿的、三米深的像墓穴般的地下室,所有这一切已失去了意义。

  所有这段时间,他或者是躺在即兴做的简易木床上(也就是用几块几乎腐烂的木板做的床),或者是从这边墙走到那边的墙,神经质地把头发弄得蓬乱。

  不管他怎么试图集中精力,但可怕的、冰冷的、纠缠不休的恐惧使得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好好想想一切。他非常害怕,他害怕那个可怕的人又重新出现,又给他注射某种药物,他还害怕苏霍伊知道他的背叛。最终,他恐惧是因为他的心脏也承受不了这些害怕的事了。

  这时,他想睡觉,有时他还是能睡着的,但是,睡不长时间。

  随着黑夜的来临,渴望的睡意终于来了。准确地说,这已不是睡觉,而只是打盹……

  后来,他醒了,是那样的突然,就像突然入睡一样。

  米特罗法诺夫清醒了,是由于忍受不住的寒冷。整个身体隐隐作痛,就好像他一连三昼夜不间断地从火车上卸煤。

  他欠起身来,环视了一下四周。

  那么个不大的地方,半明半暗,根据所有的迹象看,好像是个地下室或半地下室。眼睛已慢慢地习惯于这种弱光——细细的月光勉强能透过很脏的、钉着栅栏的窗户。几个坏了的胶合板抽屉,快腐烂的木板堆放在一起,完全腐烂的衣服……

  扎沃德诺依操了揉太阳穴,试图回想一下不久前所发生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记起来的只有感觉,同时所有的感觉只是一闪即逝,并且是可惜的,在这些感觉中首先是身体的疼痛:仿佛昨天给他用刑了,也好像是给他打了针……

  但是,谁给他打的针呢?

  他不想再去想了,也不想回忆了……

  他从潮湿的地上站起来,模糊不清地四周看了一下,寻到一个玻璃纸袋,里边有几个面包,一捆生熏肠,三瓶两升的矿泉水,就这些。不管怎么说,残酷折磨他的那个人还是比较仁慈的,最起码他没让俘虏饿死、渴死。

  俘虏哆哆嗦嗦地把瓶盖拧开了,贪婪地伏到瓶嘴上,于是,矿泉水顺着下巴、脖子往下流,但米特罗法诺夫根本没注意这点,因为他太渴了。终于,他把瓶里的水喝掉了一半,然后他坐在完全腐烂的抽屉上,开始想,这之前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意识有点恢复了,思维也有点正常了,他想起了苏哈列夫的临别赠言,还有基辅火车站,还有非常殷勤地开过来的汽车,带有出租标志的淡绿色“伏尔加”小汽车,还有那位穿夹克衫的可怕的人,根本就不是出租司机的人……再有就是审讯,录音机,当然还想起了注射,但一切都是那样的零散,好像一切都是那样朦胧,都在雾中。

  突然,上面某个地方传来了金属声,是生锈的铁门的碰撞声,俘虏的全身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他很想藏到角落里,钻到地缝里,消失在这恶臭的、封闭的空间。

  他知道,他感觉到了,这是他死期的来临……

  当然,米特罗法诺夫已预料到了最坏的情况,但看见科通和不久前折磨他的人在一起,他是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

  电门发出敲击声,于是地下室亮起了死一般的电灯。

  他的第一想法是很自然的,这个把自己装扮成出租汽车司机的人原来是盗贼的人。第二个想法更坏,如果盗贼头子看了录像带的话,他可就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扎沃德诺依躺在横放的烟道上,假装睡着了。因为他在想,他,这么可怜的人,况且还睡着了,他们就不会使劲打他了。不知为什么,头脑中其他的想法一点也没有。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由于室内乌烟瘴气和臭气熏天而皱起了眉头。他径直走到俘虏身边,厌恶地用脚在他那曾经是雪白的西服掩住的胸前踹了一下,然后问道:“怎么,流氓,没想到在这儿能看见我?”

  米特罗法诺夫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挨打,因为打得并不重,而是因为盗贼头子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可怕。

  “科通……我……”

  “没预料到,没预料到……”马克西姆站在侧面,看见老人很费力地在控制自己,否则的话,他早就扑向俘虏了。

  “科通,是苏霍伊派我去你那儿的,我算什么,我是执行者,我只不过是个跑龙套的。科通,我发誓……否则的话,我就不是人。”

  “你确实不是人,”老人温柔地安尉他说,“你还能是什么……因为你早已经不是人了,你是一匹带踏板的马!要是在我的地段,像你这种好寻衅的人,早就让他吃马桶了!”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终于,俘虏想起了这位可怕老人正式的名字,“人家对我说,我就去做。要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小人物……”

  “那么也对你说,让你用最恶劣的口气命令我的娜塔莎‘把裤衩脱掉’吗?”盗贼头子气得脸色苍白,喘着气问道,并且没有任何停顿地继续说,“你,这个蜘蛛,反正是死定了。我已下了保证,而你也知道。你现在有两种下地狱的方法,简单的,就是我立刻用‘瓦雷那’手枪送你回老家,或者是复杂一些,更痛苦一些。

  要么你就把你的蛋吃掉,要么我们就到蚂蚁窝去,要么我就用一把不锋利的锯,把你身上的肉一厘米一厘米的割掉……你自己定,你不愿意?从你这蛆虫的眼睛里我就看出来了,你不想快死。

  那么你就说吧,你的苏霍伊现在在哪里?“

  “阿列克赛。尼古拉耶维奇,这我已经知道了。”柳特很客气地拉了一下老人,但老人现在已处于一种疯狂状态。

  “你别管,你走!我想和他亲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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