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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当门房和服务生蜂拥而上围住了他的车,把箱子从后车厢中提出来,并雨点般地把“请,布里斯先生”浇向布里斯时,酸葡萄的味道消失了。这最起码可以肯定他们在盼着他来。谢尔特,或者UBCO分理处的某个人没有忘记给他订房间,当司机给他一张表要他填时,布里斯才意识到奥迪是租来的。这么说,有人还安排了车。

  谢尔特在这套房间上也没少花UBCO的招待费。三间的套房全都临着莱因河。付过两名行李员的小费之后,他拉开大起居室的一扇窗子,探出头看着河水在他面前从左到右飞快地流走。

  在他的右边有一座挤满了小车和卡车的桥,通向河那边的城区。在他和桥之间有个小码头,停泊着一艘小游艇。似乎没有什么人上下游艇。在他的左边,一艘系在越空缆绳上的小型渡船正稳稳地横渡莱因河,船体被急流冲得斜朝一边。

  布里斯回过头来,走到电话机边。“有没有给布里斯的留言?”他问管理人员。“有没有信?”

  “没有,布里斯先生。”那人立刻答道,“如果有,你登记的时候我们就会交给你的,先生。我现在要不要送点什么来?任何提神的东西?冰啤酒?”

  “不,谢谢。”

  布里斯挂上电话。谢尔特还来劲儿了。这根本就不是不认真或者愚蠢。这简直就是侮辱。他被有意地给忘了。

  布里斯外衣也没脱,就在一张舒服的扶手椅上坐下来,盯着地板上的那一小块东方地毯有好半天。他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在超级礼貌的日本呆了四年是不是把他给宠坏了,无法适应西方了?

  他摇了摇头,把手揣进衣服口袋里。过了一会儿掏出了一本红皮小字典,扔在一张茶几上。脱顿唐兹。死亡之舞。给街道起这么个名字也真他妈的滑稽。

  马修站起身来,开始在屋里踱步。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可以感觉得出来。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这让他有点心惊肉跳。不了解这座城市,或者当地的人,或者甚至不懂这里的语言,就更让他坐立不安。

  他大步走到电话机边,从总机接线员那里问到阿申福斯达特街UBCO分理处的电话。电话在另一头响了。响了十几声之后,布里斯把电话挂上了。

  他打开公文箱,拿出一个文件夹,在里面找到了柯蒂斯给他的一扎文件,并找到了帕尔莫的地址,是在鲁加诺附近的一座小镇。他把地址告诉了接线员。然后他又开始踱步。房间很大,差不多有三十英尺长,但是布里斯似乎四五步就跨过来了。

  十分钟之后,他突然脱掉外衣甩在床上。又过了五分钟,他拿起电话间接线员怎么回事。

  “没有回答,布里斯先生。”

  “叫客房服务给我送瓶冰啤酒上来。”

  那种出了什么问题的感觉现在已经非常实在了。UBCO没人回答。没有留言。没有帕尔奠。他的目光落在了柯蒂斯写在那几页材料中的一页便条。“马吉特·施蒂利小姐,施蒂利城堡,巴塞尔兰德。”还附上了电话号码。

  布里斯脚跟一转,踱到窗前,拉开窗帘,盯着下面的河。一列驳船向下游驶去。桥上的车流已绎停滞不动了。当然,也没人按喇叭。无声的交通堵塞,布里斯注意到。

  他不会给她打电话。这再清楚不过了。一定是接待委员会出了什么问题。要么是他们以为他不是今天到,要么就是谢尔特这个杂种对他恨入骨髓,而且也不在乎让他知道。

  布里斯试着平静地作了几次长呼吸。他不会给她打电话的。在一切安排妥当,站稳了脚跟,也打下了块地盘之前,他是不会去打开旧日的情书。即便到那时,他也未必会给她打电话。

  他看着那艘小缆绳渡船在莱因河对岸靠了码头。然后他坐回到扶手椅上,定定地看着脚尖。电话随时都有可能响,并且传来谢尔特带有歉意的声音,开始述说那些冗长而枯燥的借口。为什么不会呢。他妈的,这根本不是欢迎UBCO的正式副总裁,你的新老板,即将让瑞士金融业受挫的人。电话随时都会打进来。

  脱顿唐兹。他摇了摇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摇出去。

  要是他前面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猛推一把就好了。布里斯并不习惯近体格斗,也不是那种后退、后退,然后把橄榄球长传给一个不受怀疑的盘球手。他的策略就是带球直冲对方防线的中央,并且冲破它。

  他知道这种方法不对。在银行界呆了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应该轻手轻脚地绕过后卫,得大分。这是他在学院中曾经使用的方法。除了足球场之外,伊利诺斯州卡本戴尔的马特·布瑞克他妈的又能凭别的什么在西北弄到一笔奖学金?但是,这位曾是全美后卫的壮牛般的小伙子终于学会了不直冲防线中央。

  布里斯觉得好多了。那种有点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向他靠近的感觉开始消失了。曾有过瞬间的恐惧,他要把它击碎,直接扑上去,不管它是什么,伸直胳膊把它推开,把它抹向一边,闯过去的时候用护膝撞它。

  好。不错。恢复正常。他扫视了一眼屋子,决定喜欢它。可能他在这里不止呆一两周。可能月租金不贵。他喜欢这景色。往好处想。

  标致车中的三个日本人。

  不可能。为什么假想的日本人总在烦他?可能是有别的什么事情在他的脑子里作祟,留在东京没办完的事?

  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多了。他犯了一个错误,以为他可以挫败“日本联合公司”。外人是根本不可能的,尤其是美国人。但是就是那么几个由商界和政府领袖组成的、外号叫“日本联合公司”的秘密财团迫使这个国家的经济以快得吓人的步伐朝前赶,而现在,通货膨胀伤透了日元的心,日本经济面临着和前段时间的兴旺发达一样大的破产前景。

  布里斯发现自己在笑。美国人的血液中仍然还有一点珍珠港的病毒。我们要他们成功,我们的黄皮肤兄弟,但是如果他们绊了一跤,摔个鼻青脸肿,我们不会不笑的。

  布里斯知道,对日本人来说是没有往事这种东西的。过去和现在共存。这可能和祖先崇拜,和他们的宗教,或者和他们对家族和国家荣誉的尊敬有关。但事实是日本联合公司至今仍散发着回忆珍珠港和最终在广岛的血火地狱中的惨败的耻辱。

  光凭这一点,坐在扶手椅上的布里斯认定,就足以保证日本联合公司会不断地——甚至使用极端得不得了的方法——矫正经济灾难,重燃民族自尊。

  他知道,这个并非国家所有的商号和商界领袖都带有日本联合公司的残酷,仅只是其中重要的一小撮,他们的国家荣誉之梦仍郁积在心里。

  有谁怀疑被梦想着的是些什么疯狂的东西呢?这一小撮梦想家把手伸向各个方向去抓权,上至日本企业界的最高级别,下至控制严密的地下有组织犯罪。对大多数人来说,由日本枪手打着巴勒斯坦解放运动的旗号在洛德机场进行的屠杀,看起来毫无意义,没有理性。

  只是到后来,当阿拉伯国家开始和日本签订优惠的石油协议以换取日本主要的工业投入时,那只梦想家的手才更清楚地显露出来。

  布里斯伤感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是否连他的日本朋友也怀疑这些事情,抑或他们一到了去理解他们自己的商业领袖的时候就和世界其他国家的人一样无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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