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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卡尔·兰伯特指着彩色扫描片上的黄色阴影,“我仍然认为手术是最好的选择。”

  汤姆摇摇头,“但你看看肿瘤的位置,卡尔。我不想动到那儿。你看呢?出偏差的可能性太大了。”

  “我知道,但至少能给她一个机会……”兰伯特说。

  “但什么样的机会?只是拖延一些时候而已。”

  “会让她感觉舒服些,汤姆。”

  “也可能会要了她的命。”汤姆顿了一会儿,他的肩膀似乎塌了下去,“不过我想你是对的。”

  她清了清嗓子,两个看着霍利脑部扫描片的人都抬起了头。汤姆看上去苍白瘦削。显然他殚精竭虑为霍利选择最佳方案,却没有成功的可能。“你好,贾斯。谢谢你能来。我只是想听听你对于霍利治疗的建议。”

  兰伯特看了看表,“我要走了。十分钟以后我有一个手术。你俩谈吧。”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汤姆说,“我仍然认为打孔激光手术是不可避免的,汤姆。而且越早越好。”他朝贾斯明笑了笑,然后离开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汤姆?”她问。

  他在房间里来回转圈,“我不知道。你听到卡尔的话了。他是对的。药物和放疗只能减慢肿瘤生长,减缓疼痛。最后为了减轻对颅骨的压迫,肿瘤还是要摘除。但这该死的部位太麻烦,几乎无法动手术。”

  “迦拿计划怎么样了,血清呢?”

  “迦拿计划完了,贾斯明。血清不起任何作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玛利亚·贝娜瑞亚克怎么样?那个‘传道士’?”

  “此人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汤姆生硬地说。

  自从贾斯明发现“传道士”拥有那些基因,她和汤姆连一次也没有一起讨论过这杀手的事。贾斯明还没有想通世界上可能有二十来人拥有基督的基因,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不要提这些人当中还有一个冷血杀手。因为汤姆觉得讨论这件事实在太痛苦,他们就一直回避这个话题,就像回避谈论家里死去的人一样。但现在这件事显得越来越重要,已无法回避。既然这整个该死的计划都是他发起的,他就该正视它。

  “当然,你至少应该试一试吧?”她说。

  “她杀了奥利维亚,贾斯。”

  “她也可能救霍利。”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啊,说得对。”

  “好了,汤姆,你也许能够跟她达成某种交易。”

  “你是认真的吗?”

  “非常认真。我不完全理解你为做选择而精神负担过重。难道你不想试试这个女人是否能够救她?”

  他闷闷不乐地耸耸肩。

  她来了火:“汤姆,轻易放弃可不是你的性格。”

  “我不是放弃,我是考虑现实,尽量找到最好的办法让霍利觉得舒服些。”

  “废话!你曾经对我说考虑现实与放弃是一回事。你以前从来没有现实过。别跟我胡扯什么现实主义。杰克是个现实主义者,我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但你总是不受常规束缚,去做成看来不可能的事。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放弃你的特质!”

  汤姆痛苦地看了看她,“但你不懂,贾斯。我怎么能……”

  “听着,是你发起的这个迦拿计划。本来我并不想参加,因为我害怕这个计划可能会导致的结果。但我信任你,被你说服加入其中,因为我觉得不管这与我的信仰有多大冲突,至少我是在尽全力帮助霍利。执行这个计划的整个过程中我一直都在说服自己的良心接受这一切,为的是保持精神正常,可你现在却想退缩了,因为你碰到了你自己难以接受的东西。好吧,老兄,欢迎你加入困惑与疑虑的行列。不要对我说我不懂。去跟你女儿说。告诉霍利去恳求玛利亚帮助使你感觉不舒服。”她感情激动地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头都发晕了,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用手戳戳他的胸口。“还有一点,汤姆。你最好赶紧收起你的自怜自悯,因为不只是霍利的日子有限了。玛利亚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说完这些,她转过身,走了出去。

  玛利亚醒来时一身冷汗。她在死刑犯牢房里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漆黑。她发热的、半醒半睡的大脑想像着自己听到床底下有耗子窜来窜去。她又回到了六岁时的童年,被关在孤儿院的黑房里,因为说谎,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她不懂错在何处的坏事。

  在一片黑暗中,恐惧感压迫着胸口,这种感觉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渴望有人给她安慰,驱走她心中的恐惧。但她最想念的人是神父。她内心深处感到一种折磨人的疑虑。杀这么多人没感到过疑虑,因为这些行动是正义的。但违抗神父与兄弟会的意志在她心里产生了疑虑。

  如果伊齐基尔真的不希望她杀死卡特呢?她为何如此傲慢,认为自己比他本人还清楚他的真正愿望?是他教导了她,给了她一切。也许伊齐基尔听从赫利克斯的意见,利用卡特,然后再结果他是对的。她这种方法是否已经成功地阻止了科学家?即使试一试也无可非议,可她现在身陷囹圄,又如何完成上帝的计划?

  审判过程中一直支撑着她的自信与信念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上帝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计划?也许这次被关押,被判死刑不是考验,而是惩罚?也许上帝授意神父来寻找新救世主并阻止卡特?也许伊齐基尔与赫利克斯完全正确,而自己则完全错了?

  现在她将被抛弃,被遗忘,得不到宽恕。

  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像钉子一样刺痛她的脑袋。她的手指甲在右大腿的旧伤疤上用力掐,直到手指上感到一阵热乎乎潮湿湿的,她知道血流出来了。但在黑暗中她一点也不觉得轻松。似乎无论放多少血都不能排去她体内的焦虑、负罪感和孤独感,在看不见的大墙之外,在外面明亮而喧闹的世界里,她已不复存在。她被遗弃在这十五英尺宽十九英尺长的死牢里,她是被困在这充满黑暗与绝望的孤独世界里惟一的居民。

  即使童年时最不幸的时候被关在黑房里,那可怕的时光也有结束的时候。想到这里,她感到了第一颗泪珠淌到脸颊上。但这一次,她永远被关在黑房里,独自一人回味自己的疑虑和悔恨。只有二十二天以后的死刑才能让她自由。

  她只希望在那之前能见到神父一面。

  在世界另一边的大马士革,伊齐基尔·德·拉·克罗瓦并不比玛利亚睡得好。五点三十七分,他起来从卧室走到阳台上,光脚感受着光滑地砖的凉爽。远处黎明时分的土灰橙色天空映衬着大马士革灰蒙蒙的地平线。至少还要有一个小时太阳才能完全升起,但充满鸡蛋花香味的空气已经有一些暖意了。

  他双臂伸直,高高举过酸痛的肩膀,打了两个哈欠。感谢一阵微风轻拂他的棉质睡衣,让他的皮肤感到凉爽。

  昨天夜里他又梦见了罗马的犹太巡抚彼拉多。但这次双手被他钉上钉子的是玛利亚。在他敲钉子时,他年轻时的全息图像站在一边做审判官。这个梦使他感到不安;但更使他不安的是对过去的回忆,关于多年前在科西嘉岛听到的玛利亚故事的回忆。

  自从卡特博士揭开玛利亚拥有特殊基因的事实,伊齐基尔一直竭力让自己相信她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他最初的反应是要否认这一点,把它归因于科学家不完善的技术,或是魔鬼的诡计。复仇者怎么可能是新救世主?

  第二天他回到圣洞告诉赫利克斯和伯纳德这个消息时,他们都被惊呆了。伯纳德对此嗤之以鼻,和他一样说这肯定是某种诡计。赫利克斯的反应则不同。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玛利亚有可能,甚至很有可能是被上帝选中的。伊齐基尔让他们回去彻底想清楚此事的意义,并考虑采取什么行动。接着他召集全体内圈人员今天开会,决定最佳行动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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