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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去圣菲哪条路最好走?”他问柜台后面的年轻妇女。

  这位妇女是西班牙裔美国人。她粲然一笑,那双富于表情的黑眼睛显得更加迷人了。“这要看你是想走近路还是想观看风景。”

  “这儿的风景值得看吗?”

  “绝对值得看。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

  “那你正适合到新墨西哥来度假。你看这张地图,”她说,“沿着25号公路往北驶几英里路,然后向东拐上40号州际公路,开大约20英里后,再向北拐上绿松石小道。”这位职员用一支毡制粗头笔在地图上比划着。“你喜欢玛格丽塔鸡尾酒吗?”

  “太喜欢了。”

  “那就在一个叫马德里的小镇上停一下车。”她把重音落在马德里这个地名的第一个音节上,仿佛要把它与西班牙的首都在发音上区别开来。“30年前,那个镇子一片荒凉,眼下它成了艺术家的聚居地。那儿有个叫做矿井酒馆的破烂老房子,里面的人夸耀说,他们的玛格丽塔鸡尾酒是世界上最好的。”

  “是真的吗?”

  那妇女只是又送上一个迷人的微笑,把汽车钥匙递给了他。

  德克尔开车经过机场外面一座两匹赛马的金属侧影雕像,按照那位职员的指点上了路。他注意到,阿尔伯克基的建筑物似乎与美国其他地方的没有什么区别。偶尔他看到一幢平顶的拉毛粉饰房子,似乎与他在电视上见过的土坯房屋有几分相像,但沿途所见的建筑大多有着尖顶和砖或木制的墙壁。他暗暗担心,那个电视节目也许夸大其词了,圣菲也许跟别处没什么两样。

  沿着40号州际公路,他驶过巍峨而嶙峋的群山。当他向北拐上绿松石小道后,路边的情景开始改变了。孤零零的小木屋和A字型茅舍似乎成了标准的建筑。再往前开一会,路边就没有什么房舍了,植物则越来越多——落叶松和矮松、各种各样的低矮仙人掌以及一种类似三齿蒿的高达6英尺的灌木。窄窄的道路从他刚才在阿尔伯克基看见的高山背后蜿蜒经过,向高处盘旋,这使德克尔回想起MD—80上的空姐曾对他说过,阿尔伯克基是个一英里高的城市,因为它海拔5000英尺,和丹佛一样;但圣菲更高,它海拔7000英尺,所以要到达那儿就得往上爬。空姐还告诉他,在最初几天里,旅游者会感到行动迟缓,呼吸困难。她开玩笑说,有个乘客曾问她,圣菲是否一年到头都海拔7000英尺。

  德克尔没有去注意自己的身体对这个高度有何反应,不过那是在意料之中的。毕竟他受过训练,在高空两万英尺处作缓开伞降落时,不把高度放在心上。他注意到的是,空气变得格外清新,天空变得格外碧蓝,太阳也变得格外灿烂。他恍然大悟,为什么机场的一幅招贴画上把新墨西哥称做阳光翩跹起舞的土地。当他抵达一处高原,朝左侧望去时,一幅起伏连亘的沙漠景观映入他的眼帘。南北走向的大沙漠似乎绵延数百里,西面宽广辽阔,远方的群山比阿尔伯克基附近的山峰更加雄伟。蜿蜒向上的道路带着他经过一个又一个急转弯,从许多转弯处望去,景色更加壮观。德克尔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世界之巅。

  德克尔一遍遍地提醒自己,马德里的发音重音在第一个音节上。这是个由茅舍和木板房组成的小村落,里面的居民大多是60年代反文化运动的残余分子。这个村落延伸在一道树木茂盛的狭窄山谷的边沿上,右面则毗邻覆盖着煤层的山坡。正因为这儿有煤,人们才在本世纪初建起这个小村镇。矿井酒馆是一座油漆剥落、摇摇欲坠的两层木楼。它大概是村里最大的建筑,坐落在镇子右边起伏的山坡脚下,正好位于山坡与村镇的交界处,很容易找到。

  德克尔停下道奇猛士,锁上车门,看着一帮身穿皮茄克的摩托车手从自己面前经过。这帮人在前面路边的一座房屋前停住,解下折叠起来的画板和尚未完成的油画,把它们拿进屋去了。德克尔咧嘴一笑,走上通往酒馆封闭式门廊的台阶。随着他的脚步,他的脚下发出空洞的咚咚声。他拉开一扇咯吱作响的纱门,走了进去。里面简直就是本世纪初沙龙的微型缩影。室内有个舞台,酒吧后面的墙上钉着世界各地的货币。

  这个昏暗的地方有一半坐满了人,人们都在吵吵嚷嚷地热烈交谈着。德克尔坐到一张空桌子旁,满眼看到的都是牛仔帽、文身和串珠项链。与阿尔伯克基机场的高效率形成明显对比的是,他等了许久,才有一个扎马尾辫、系围裙、举着托盘的男人不慌不忙地朝他走过来。德克尔告诫自己说,要耐心些,姑且把这儿当做减压室吧。

  侍者牛仔裤的膝盖处撕破了。

  “有人告诉我,你们有世界上最好的玛格丽塔鸡尾酒,”德克尔说,“这肯定不是真话。”

  “尝一尝你就知道了。”

  “给我来一杯。”

  “你吃点什么呢?”

  “你们有什么?”

  “中午有墨西哥风味鸡块。但下午已经过去一半了,还有什么呢?尝尝烤干酪辣味玉米片吧。”

  烤干酪辣味玉米片里有蒙特里杰克干酪、绿沙司、菜豆、莴苣、番茄和青椒。青椒辣得德克尔眼泪直淌。他觉得快要被辣死了,心想,如果两天前吃下这种食物的话,自己的胃肯定会痛得受不了。

  玛格丽塔鸡尾酒果真是他所喝过的当中最好的。

  “这种酒的秘密何在?”

  “一又四分之一盎司的上等龙舌兰酒,是用百分之百的蓝龙舌兰酿成的;四分之三盎司的法国橘味白酒;一盎司半新榨出来的鲜柠檬汁;再加上新鲜的楔形酸橙片。”

  德克尔抿起嘴唇,快活地品尝着这种酒。酒杯边缘的盐沫沾到了他的唇上,他舔了舔,又要了一杯。喝完第二杯后,他本想再要一杯,但他拿不准在这个海拔高度酒精会对他产生怎样的作用。他可不想开车的时候碰伤人;再说,他希望能够找到圣菲。

  付给侍者25%的小费后,德克尔走出酒馆,感觉到了多年来都曾感觉到的那种微微醉意。他抬眼瞅瞅渐渐下沉的红日,又看看自己的潜水表——差不多4点半了——戴上雷朋太阳镜,钻进道奇猛士车。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似乎就是空气更加清新了,天空更加碧蓝了,太阳更加灿烂了。他驱车离开小镇,沿着蜿蜒的窄道向前驶去。一路上他看到更多的落叶松和矮松,以及他打算弄清楚叫什么名字的那种类似三齿蒿的灌木。他注意到,这儿大地的色彩有所改变,原来以黄色为主导,现在又加进了红、橙和褐色。植物也更加葱郁了。他到达了一个高高的转弯处,拐过去之后是一段朝左的下坡道,从这儿他能够看到几英里之外。在前面远方一处更高的地带,小巧的建筑物簇拥在丘陵之间,看上去就像是儿童玩具村庄里的微缩模型。丘陵地带的后面,耸立着令人惊叹的美丽群山。在德克尔的地图上,这山脉叫做“基督之血”。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些建筑物呈现出金黄色,仿佛具有魔力。德克尔记起新墨西哥汽车牌照上的箴言:魔力之地。这片周围环绕着苍翠矮松的美景在向德克尔招手。他一点也不怀疑,那儿正是他要去的地方。

  5

  进入市区后(圣菲市的居民为62424人),他顺着一块写着“历史广场”的指示牌往前开。繁忙的闹市区街道似乎更加狭窄,其布局就像迷宫,仿佛这座有400年历史的城市是随心所欲发展起来的。土坯房屋随处可见,各不相同,好像它们也全是随心所欲添加上去的。大多数建筑物都很低矮,只有几幢三层楼房,它们的普韦布洛式结构使德克尔联想起崖洞宅屋——他发现,这些楼房原来是旅馆。就连闹市区的停车库也是普韦布洛式的。他锁好道奇猛士,沿着一条有长门楼遮蔽的街道往前漫步。他望见在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座大教堂,不由联想起西班牙的教堂。但他还没走到那儿,广场就在左边出现了——是长方形的,有小城市的一个街区那么大。广场上有草坪、白色金属长凳和高高的绿荫树,广场的中央是一座南北战争纪念碑。他看到一家叫做广场咖啡馆的餐车式小饭店和另一家叫做矿石屋的大餐馆,一串串红红的干辣椒垂挂在大餐馆的阳台上。有一座细长低矮的古老土坯建筑叫做总督大厦,大厦的门楼下,土著美国人背靠墙坐着,把毯子铺在自己面前的人行道上,上面摆着待售的银器和绿松石首饰。

  德克尔一屁股坐到广场上的一条长凳上,玛格丽塔鸡尾酒造成的微微醉意开始渐渐消退。他感到一阵恐慌,怀疑自己是否犯了个大错误。在过去的20年里,无论是在特种部队里还是在情报部门工作,一直是别人照料他,安排他的生活。现在,要依靠他自己了,他感到毫无把握。

  他内心的某个部分对他说,他需要一个新的起点。

  可我打算做什么呢?

  作为良好的开端,先找一间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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