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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我们去了俄勒冈,穿过华盛顿,来到了加拿大,最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出发点。过去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加利福尼亚,走出这个地方使我的心情激动万分。我看到了许多只是在报纸上读到过、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事情,这使我感到自己的眼界更加开阔,更像一名地地道道生活在大都会里的人,我的自尊由此而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

  我喜欢旅行,喜欢周游全国,但是我更喜欢每天晚上聚在一起吹牛。我每天都在盼望着这个时刻,因为它使我有了一种目标感。我们正是在这种聚会中才第一次讨论了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们心里有什么样的感受,备受冷落对于我们意味着什么等等话题,试图探讨人生的意义。这种时刻往往不是由菲利普告诉我们应该产生怎样的感觉,而是大家在一起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努力尝试着使我们的生命更加有意义。

  我以前从来没有当过任何一个团体的成员,从来没有置身于任何小集体或者小社团,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我知道人们在小集团和非法机构中寻找的是什么,他们在这里趣味相投,那种感觉简直妙极了。我感到我重新获得了自由,因为我跟那些与自己相似的人走到了一起。这里的气氛既轻松又愉快依们的谈话既认真又诚恳,但是并不带任何严肃和庄重。我们大家住在一起,生活得十分愉快。

  由于大家经常守在一起,而且很少分开,因此很久以来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跟菲利普单独谈一谈。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带领找们离开南加州。有很多次我刚要张口时,身边碰巧有人走过。

  我决定等待合适的机会。

  机会终于被我等到了。当时我们正在沙西特山脚下准备登山。这是惟一的一次机会,因为大家已经离开导游,开始各自爬山了,唯独菲利普一个人在车里全神贯注地研究地图,思考着下一步该去什么地方。我跟他一起留下了。等大家离开很远以后,我开始跟他谈话了。

  “怎么样,”我说,“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这次旅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折好了地图,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一直都在耐心等待着,不知你打算什么时候问。”

  “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吧?”

  他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知道!”

  “不,我不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知道,我只是有一种感觉——”他停住了,“你有没有体验过类似直觉或者预感一类的事情?就是说,你早就感觉到可能会有某种事情发生,后来它果然就发生了?”

  我摇摇头。

  他舔了舔嘴唇,“我有过。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别的什么,但是我有时的确有这种感觉……例如我杀死我的上司那一次;远在几个月之前,当时我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我会干出这种事情,然而我却预感到了,我迟早会杀了他。当然这事后来果然发生了。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同样也产生了某种预感。那一天有一种声音在跟我说,我应该去一趟南岸商场。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然而我还是去了。到那里之后,我选择了一个恰好能够遇到你的餐馆,并吃了午餐。这一切似乎……好像是在某种外力的引导下完成的。”

  我笑了起来,“你好像有一种救世主的情结。”

  “也许真的如此。”他承认了。

  我的笑容消失了,“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他抬头看着我,“我有时候真的能够感觉到。”他把地图放在车座上,走出汽车,关上了车门,“总之,这次旅行就是这样决定的。有某种东西在跟我说,现在我们应该出一趟远门,做一次长途旅行了。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有人正在向我们一步步地逼近,我们必须离开那里了。我不知道这次旅程需要多长时间。我只知道我们必须离开,而且越快越好。”

  “你知道是谁在跟踪我们?是警察吗?”

  “也许是。”他耸耸肩。

  “其实你并不这样想。”

  他看着我,“是的,我并不这样认为。”

  “我们还能回去吗?”

  “当然,”他说,“很快。我想风头已经过去了。我觉得几周以后我们就应该安全了。”

  我们沿着旅游路线前进。其他人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当我们开始沿着阶梯下山时,我回头望了一眼菲利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他注意地看着我。

  “你住的那套公寓是你父母的吗?”

  “不,是我自己的。我买下了它。”

  “对不起。不知为什么,那套公寓着上去好像是你父母的住宅。”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

  “你母亲在哪儿?”我又开始发问。

  “我不知道。”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

  “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想谈这个问题。”

  我们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推一能够听到的是鞋底踩在鹅卵石阶梯上发出的声音,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一两声鸟叫。

  “我是一个受到冷落的人,”菲利普说,“你跟我一样,也是一个备受冷落的人,我们永远都会是这样。不要指望从童年时代或者家族史中找到答案。你肯定找不到。”

  我点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前方的小路上出现了其他几位伙伴。我们匆匆追赶上去。

  我们的队伍中又增加了两名成员。

  保罗是我们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的。当我们途经约瑟瀑布时,他一丝不挂地站在瀑布下面的步行桥上,声嘶力竭地用下流话高声叫骂着。桥上站满了来这里旅行的游客们,他们都在抬头欣赏着瀑布的壮观景色,有时还会停下来拍张照片。这些人来自美国和其他一些国家,其中有英国人,德国人,日本人。

  保罗则在那里恶声恶气地发泄着心中的怒火,“杂种!杂种!杂种!杂种!妈的!妈的!妈的!”

  找们站在桥下注意地观看着。

  “这真是太奇妙了,”菲利普说,“游客们都看到他了,也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他们居然对此毫无反应。”

  史蒂夫和比尔忍俊不住,他们似乎认为这是他们所见过的事情中最为可笑的。

  这事简直令找毛骨悚然,它有点儿像戴维。林琪恐怖电影中的一个片段。一个男人赤裸裸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而百慕大短途旅行团的全体游客们却对他视而不见!他们就在他的身边来来往往,有人还碰到了他的身体,甚至有的游客为了使摄影效果更好一些,时而把他推到桥的两边。瀑布落差的声音震耳欲聋,遮掩了所有的说话声,然而随着这个一丝不挂的男人那双坚定有力的嘴唇不停地上下运动,咒骂声传到人们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啊!啊!啊!”

  这个精神处于崩溃边缘的危险家伙显然是在竭力乞求什么人的帮助,渴望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我所能够得出的结论就是,假如我们这些恐怖主义者最终没有走到一起的话,我们终将发展到他这一步。

  “他完全精神失常了,”詹姆斯似乎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简直是个疯子。”

  我点了点头。

  “不对。”菲利普说。

  他跟随游客走上了步行桥,走到那个人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说了些什么,无非是一些其他人挖空心思也想不出来的话。这时那个人已经停止了咒骂,转而放声大哭起来,最后又变成了狂笑。他紧紧地拥抱着菲利普,身体不停地颤抖。

  菲利普拉着他走下了步行桥。

  那人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目光在我们身上反复地扫了几遍,脸上流露出略知一二的表情,“难道……你们都遭到了别人的冷落吗?”

  我们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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