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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华伦说的非常对。”杰妮丝说。

  拉古秋靠到椅背上,眼睛盯着女儿,杰妮丝任性地朝着父亲笑了笑。

  “你们两个毛孩子所不理解或是不能理解的,”拉古秋说,“就是:这个建议是帐篷缝里伸进来的骆驼鼻子①,当然,看起来合情合理,当然是的。那是漂亮的包装。罗斯福的脑子就是这么盘算的。但是咱们可别孩子气。他不是要召集一次特别会议来帮助纳粹德国!他认为,他负有从希特勒手下拯救世界的使命。从一九三七年起,他就一直在这么讲了。他讲这个问题讲得嗓子都哑了。照我看,阿道夫·希特勒既不是丑恶的魔鬼,也不是反基督的异教徒。那些都是胡说八道。他不过是又一个欧洲的政客,比别人更下流,更极端而已。这不过是另一次欧洲战争,结束得会比别的战争肮脏得多。我们拯救世界的办法,是不卷入这场战争。要作明智的堡垒!”他突然说出了这么句话,然后看了看桌子四周的人们,好象在等着别人喝彩。“我们就应该这么办。大西洋和太平洋是我们的铜墙铁壁。明智的堡垒!要是我们一卷进去,我们就会象别人一样破产,牺牲一两百万我们的好青年。整个世界就要陷入野蛮或是共产主义,这两者没有多大差别。俄国人就会称霸世界。”

  ①阿拉伯寓言:一匹骆驼不肯在帐篷外面露宿,先要求伸进鼻子,后来要求伸进前腿,最后全身进了帐篷,把主人挤了出去。是“得寸进尺”的意思。

  一个坐在帕格对面带着助听器的秃顶小老头儿说了声“对极了”。

  拉古秋歪过头去,对着他说:“你和我都认识到了这点,拉尔夫,但是使人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至今只有很少人懂这个道理。明智的堡垒!战争结束后,等着收拾残局,重建一个理想的世界。这就是我们的目标。我要到华盛顿去,要象一条鳄鱼一样为此而战斗,请你们相信我。可能我会在我的大多数民主党同事之中名声扫地,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晚宴结束后,杰妮丝和华伦没等喝咖啡,也懒得作解释,就一同离开了俱乐部。姑娘调皮地笑了笑,挥挥手,两条穿丝袜的腿和粉红色纱裙转了一下,人就不见了。华伦停住脚步,跟他父亲约定第二天清早打网球。维克多·亨利发现就剩下他一个人跟拉古秋在一起,坐在休息室一个角落里的红皮椅上,抽着昂贵的雪茄,喝着咖啡和白兰地。这位议员没完没了地闲扯彭萨科拉的迷人生活——打野鸭子,钓鱼,四季如春的气候,以及它的繁荣昌盛、飞速发展。他说,随着海军航空基地的扩大和木材贸易的勃兴,战争会使彭萨科拉变成一座真正的新兴城市。“需要涂木馏油的电话线杆。中校先生,你了解这个项目。就在上周,我们公司收到一些从北非、日本和法国寄来的,使人难以相信的订单,突然全世界都拉起电话线来了。这是一种迹象。”

  他想说服亨利多呆一天。一只从荷属圭亚那来的运红木的船中午就到,它要在港内卸下木材。锯木厂工人把木材绑成木筏推进河滩。“那真是好看。”他说。

  “哦,我这次碰巧是要跟一个老朋友一同飞回纽约的。我还是走的好。”

  “是从那儿经里斯本到柏林去吗?”

  “是这么打算的。”

  “那么,最近这段时间,咱们碰面的机会就不多了。”拉古秋说,“您的夫人是格罗佛家的,对吧?在华盛顿的海米尔顿·格罗佛是我的朋友。我们每个月大约在地中海俱乐部吃一次午餐。”帕格点了点头。海米尔顿·格罗佛是表兄弟中间最有钱的,罗达高攀不上。

  “您是亨利家的。是费吉尼亚州亨利家的成员吗?他们是老派特里克①的后代。”

  ①派特里克·亨利(1736—1799),美国独立战争的领袖之一,曾任弗吉尼亚州长。

  亨利大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想不是,我是加利福尼亚州人。”

  “是的,华伦对我说过。我是指您的祖上。”

  “噢,我的曾祖父在淘金时代之前,就从西部迁过来了,我们说不准是从什么地方。我的祖父去世很早,所以我们从来没直接听到这些事。”

  “您可能是苏格兰—爱尔兰人。”

  “啊,不,是有点儿混血。我的祖母是法国人和英国人的混血。”

  “是吗?我们的家族里也有点儿法国人的血统。这不是什么坏事,对吧?使人都带上些爱情的色彩。”拉古秋哈哈地狂笑起来,就是美国人在一起聚会时发出的那种狂笑。“您的华伦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

  “谢谢您的夸奖。您的女儿好得没话说了。”

  拉古秋深深叹了口气。“女孩子就是麻烦。华伦告诉我,说您也有一个女儿,那您也一定有所体会了。她们什么时候都在耍弄你。我们没有您福气,我们没有儿子。华伦想一辈子在海军驾驶飞机,是这样的吧?”

  “嗯,那对金翅膀这会儿在他眼里不知有多大呢,议员先生。”

  拉古秋喷了口烟。“我喜欢刚才吃饭时候他那种坦率的谈话方式。当然,对于外交上的问题,他还幼稚得很。在木材贸易里,可以学到许许多多外面世界的东西。”拉古秋摇晃着盛白兰地的大矮脚杯。“您看到华伦继承了海军事业,肯定很

  高兴。您一定不愿意看见他改行去做买卖或是这一类的事情。”议员笑了笑,又露出舌头和两排象他女儿那样的牙齿,结实而不整齐。

  “议员先生,华伦是在走他自己的路。”

  “我不敢肯定。他认为他爸爸是最了不起的人。”

  谈话使帕格越来越窘。他娶了一个比他自己有钱得多的姑娘;他曾经怀疑过这样一种生活道路。他并不特别喜欢杰妮丝·拉古秋。她身上夺目的光辉一旦熄灭,她就会象她父亲一样固执。这位父亲已经公然在动脑筋想把华伦据为己有了。亨利说:“嗯,在战争结束之前,他反正离不开。”

  “当然。不过,要知道,这不会太久。如果我们不卷进去,一年左右战争就会结束。也许还要快。盟国一旦积极起来,他们就不会把我们拖进去。他们一定会拚命做有益的交易。要是他们另作别的打算,那才傻呢。好了,中校,这次和您见面我太高兴了。是这样吗?无论如何,盼望现在的这些年轻人会干些什么是毫无意义的,是不是?这跟你我年轻时候的世道,完全不同了。”

  “当然不同了。”

  次日清晨,六点半整,华伦就到了父亲的房间。他没多说什么话,用手揉了揉充血、发肿的眼睛,喝下了侍者送来的桔子汁和咖啡。外边还在刮大风。他和他父亲都穿上打球时穿的厚运动衣,两人就开始打起来。帕格连赢了三局。球儿忽然飞到这儿,忽然飞到那儿。

  “昨天晚上玩得好吗?”帕格喊道,这时华伦把球打过围墙,被风吹到附近一间小屋顶上。

  华伦大笑起来,脱掉运动衣,又采用了以往的急速发球和中场扣杀,赢了后五局。父亲是个刻苦而稳健的运动员,反手球十分有力,可是他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糟了,华伦,你还有一个球就赢了,拿去吧。”他喘着粗气说。儿子放过了一次容易的扣杀机会,把球打到帕格能接得到的地方。

  “爸爸,是风的关系。”

  “它真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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