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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三


  邦当先生希望看到德国四分五裂,就象中世纪时霍亨索伦王朝①宣布绝嗣后那样,也希望看到威廉②被军法处决身中十二颗子弹,在此之前,他不愿听到别人谈论和平。总之,他被布里肖称之为“打到底主义者”,他可以获得公民责任感的最佳证书。在前三天,邦当夫人在那些曾要求维尔迪兰夫人把她介绍给他们的人中间也许有点不自在,她对维尔迪兰夫人说:“这正是您刚才给我介绍的奥松维尔公爵”,维尔迪兰夫人则用有点刺耳的语调回答道:“是伯爵,亲爱的”,这也许是因为她对奥松维尔这个姓和某个爵位之间的组合一无所知,也许恰恰相反,是因为她精于此道,善于和“公爵党”③进行观念联想,有人曾对她说德·奥松维尔先生在法兰西学院里是这个党的成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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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霍亨索伦王朝是欧洲历史上著名的王朝,为勃兰登堡—普鲁士及德意志帝国的主要统治家族。王朝的始祖是布尔夏德一世,他的后裔自第三、四代开始形成两个家系,一为索伦—霍亨贝格,于1486年前后绝嗣。
  ②即威廉二世(1859—1941),发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德国皇帝。
  ③公爵党当时包括法兰西学统的贵族院士,以斯达尔夫人的曾孙奥松维尔伯爵的沙龙为中心。


  从第四天起,她开始在圣日耳曼区牢牢地扎下根。有时,人们可以在她周围看到社交界的一些陌生人,人们不认识这些人,也不对他们感到惊讶,就象看到小鸡周围的蛋壳碎片一样,因为人们知道邦当夫人是从哪个蛋里孵出来的。但是,从第十五天起,她使他们感到震惊,在第一个月的月底之前,当她说:“我要到莱维家去”时,大家就明白了,她不必明确指出她说的是莱维一米尔布瓦,每一位公爵夫人临睡前都要从邦当夫人或维尔迪兰夫人那儿获悉,至少是从电话里获悉,晚上的战报有什么内容,省略了什么消息,和希腊的战况如何,在准备发动什么进攻,总之,是公众将在第二天或第二天之后才知道的新闻,这样,她仿佛是在进行彩排前的最后一次排演。在谈话中,维尔迪兰夫人为了传播新闻,在谈到法国时称“我们”。“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要求希腊国王撤出伯罗奔尼撒,等等,我们向他发出,等等。”在她的所有叙述中总是要提到总司令部(“我曾打电话给总司令部”),她说这个缩写词①的乐趣,就象过去那些并不认识阿格里让特亲王的妇女那样,她们听到别人说起亲王时,为了表明她们对亲王并不陌生,就微笑地问道:“是格里格里?”在比较太平的时期,这种乐趣只有社交界人士才有,而在现在这种大动乱的时期,连老百姓也有这种乐趣。例如,当人们谈论希腊国王时,我们的管家由于经常看报,会用威廉二世的口吻说:“是丁诺②?”,而在此以前,他和国王们亲热得更为随便,这种亲热是他臆造的,当他谈到西班牙国王时,他说:“方方斯③。”另外,人们可以发现,随着主动接近维尔迪兰夫人的杰出人物的数目增加,她称之为“令人厌倦的”人们的数目就减少。通过一种魔法,前来拜访她或要求得到她邀请的所有“令人厌倦的人”,突然变成某种令人愉快的聪明人。总之,一年之后,令人厌倦的人们的数目大大减少,以致过去在谈话中占有极重要的位置并在维尔迪兰夫人的生活中起过极大作用的“对感到厌倦的害怕和无能为力”,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到了晚年,这种对感到厌倦的无能为力(她过去曾肯定地说,她在少年时代未曾有过这种感觉),使她受到的痛苦减少,就象某些偏头痛、某些神经性哮喘那样,在人们年老时就不再发作。如果维尔迪兰夫人没有从过去的信徒中抽出少数人来取代不再令人厌倦的人们,在无人可厌倦的情况下,对感到厌倦的害怕也许已完全和维尔迪兰夫人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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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即总司令部的缩写词G.Q.G.。
  ②即希腊国际康斯坦丁一世(1868—1923)。
  ③即西班牙国王阿方索十三世(1886—1941)。


  此外,我们再来谈谈那些现在常去维尔迪兰夫人家作客的公爵夫人,她们在不知不觉中到那里去寻求的东西,正是德雷福斯派过去寻求的东西,即社交界的一种乐趣。这种乐趣的形成方式是,对它的品尝可以满足政治上的好奇心,可以满足在她们之间评论从报上读到的各种事件的需要。维尔迪兰夫人说:“请你们到五点钟来谈论战争”,就象过去说“谈论德雷福斯案件”一样,同时还说:“请你们来听听莫雷尔谈话。”

  然而,莫雷尔是不应该在这里的,原因是他还没有退役。

  只是他没有返回部队,开了小差,但无人知道此事。

  这个沙龙的明星之一是“落泊者”,他虽说爱好体育,却设法退了役。对于我来说,他已经成为一部我经常思念的美妙作品的作者,所以当我在两组回忆之间建立一种横向联系时,我在偶然间想到他就是使阿尔贝蒂娜离开我家出走的那个人。在这些涉及阿尔贝蒂娜的珍贵回忆方面,这种横向联系引向一条道路,道路通到好几年之后,在一片荒野中绝迹,因为我从此不再想念她了。这是我从此不再走的一条回忆的道路,一条路线。然而,“落泊者”的那些作品是最近问世的,我的思想也一直在走、一直在使用这条回忆的路线。

  我应该说,认识安德烈的丈夫并非十分容易,也并非十分愉快,人们对他怀有友情,但得到的却是许多失望。在这时,他确实已病得很重,所以不想使自己劳累。除非是那些在他看来也许能给他带来乐趣的劳累,然而,他认为只有和他不认识的人们见面才会给他带来乐趣,他那热情奔放的想象也许使他把这种见面看作一次机会,认为这些陌生人会和其他人不同。但是,对于他已经认识的人们,他极为清楚地知道他们现在是怎样的人,将来会是怎样的人,他觉得不值得为他们作一次对他来说是危险的、也许是致命的劳累。总之,他是一位很坏的朋友。他对新朋友的偏爱,也许再现了他过去某种狂热的大胆,在巴尔贝克时,他对体育运动、赌博和无节制的饮食就是如此。

  至于维尔迪兰夫人,她每次都想让我和安德烈认识,因为她对我已认识安德烈这件事感到无法接受。不过,安德烈也很少和她丈夫一起来。她对我来说是一位令人赞赏的挚友,她忠于自己那位批评俄国芭蕾舞的丈夫的审美观,在谈到波利尼亚克侯爵时说:“他的房子是由巴克斯特①装饰的,这种房子怎么能睡呢!我更喜欢迪比夫②。”此外,由于唯美主义的必然进步,维尔迪兰夫妇最终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他们说无法忍受现代风格(再说这是慕尼黑的风格)和白色的套间,只喜欢法国的老式家具配上深色的室内环境。③在这个时期,维尔迪兰夫人可以把自己想请的客人请到自己家里,所以人们看到她用间接的方式去主动接近一个她早已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人——奥黛特——时,感到十分惊讶。人们认为,此人不会给这个过去只有一小群人、现在变得耀眼夺目的社交界增添任何光彩。但是,长期的分离会平息宿怨,有时也会同时唤起友情。另外,这种现象不但会使垂死的人嘴里只说过去熟悉的名字,而且会使老人耽于童年回忆,这种现象在社会上也有其相同的东西。为了使奥黛特重新来她家作客这件事获得成功,维尔迪兰夫人当然没有使用“极端保皇派”,而是使用忠实程度较差的常客,这些人仍到其他沙龙去作客。她对他们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再也看不到她了。她也许在怄气,我可没有;总之,我哪点得罪了她?她是在我的家里认识她的两个丈夫的。如果她愿意再来玩,就请告诉她,我的大门对她是敞开的。”这些话如果不是女主人的想象力让她说出来的,一定会使骄傲的女主人难以启口。这些话给传了过去,但没有成功。维尔迪兰夫人等待着奥黛特,但没有看到她来。直至后面将要谈到的一些事件发生,这些事件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导致无情无义的人们组成的热情使团无法完成的事得以实现。轻而易举的成功固然少,完完全全的失败也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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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巴克斯特(1866—1924),俄国艺术家,主要从事舞台布景和戏装的设计。
  ②迪比夫祖孙三代均从事绘画,祖父名叫克洛德(1790—1864),父亲是爱德华(1820—1883),孙子为纪尧姆(1853—1909)。这里是指室内装饰家纪尧姆·德比夫。
  ③在这段时期我经常见到安德烈。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一次我想到絮利埃特这个名字,是在对阿尔贝蒂娜的遥远回忆中想到的,犹如一朵神秘的花。在当时是神秘的,但现在却不能再激发起任何东西:我谈论许多无关紧要的话题。但对这个话题却默无一言,这不是因为比另一个话题更加无关紧要,而是因为过去对这些事物考虑过多,所以现在产生一种厌倦的感觉。我过去一个时期把这件事看得非常神秘,这个时期也许是真正有意思的时期。但是,由于这些时期不会永远持续下去,我们就不应该牺牲自己的健康和财富,去探索有朝一日将不会再使我们感到兴趣的秘密。——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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