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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他们的吉普车从大路上驶进一个掩没在小树林中的村子。最边上的那间农舍,正巧被炮弹打中,完全被炸毁了,隔壁的一间倒安然无恙,门口停着一辆吉普车,司机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几个自动枪手在树下走来走去。

  谢尔皮林走进农舍。师长塔雷津,脸都没刮,穿着一件贴身的衬衣,裤子用背带吊着,坐在桌旁,正在喝饭盒里的汤。

  “请原谅,司令同志,”他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是来稍微歇一歇的,马上就回去,”他从板凳上抓起军便服,往头上就套。

  “别忙,安德烈·安德烈耶维奇。”谢尔皮林坐了下来。“把衣服穿好,就是战士,也应该给他两分钟时间穿衣服嘛。”

  尽管集团军司令的话里毫无责备的意思,可是塔雷津还是觉得非常狼狈。已经早晨八点钟了,他还是这副样子,还在吃早饭,不在前沿的观察所里,却待在师部里,恰恰被集团军司令撞上了!他一边束上皮带,扣上扣子,一边解释说,他一整夜都在各个团里转来转去,三昼夜来,他第一次跑回来睡一会儿。本来吩咐两小时之后叫醒他,但是他醒不过来,到喝汤的时候,才慢慢地醒过来了。

  “这个解释是多余的,”谢尔皮林说。“这一点我是理解的。你最好解释一下我所不理解的东西。为什么我一向认为全军最优秀的塔雷津师不是冲在人家前面,而是落在人家后头?”

  塔雷津又重复了刚才说过的话,说他夜里到各个团都去过了,催促他们前进,然后又解释说,昨天和前天敌人的抵抗非常顽强;他的师拿下的地方,敌人在战场上丢下了七门自行火炮、二十多门火炮。

  “这不是我从报告中听来的,而是在现场看到的,我去检查过了!”

  “你一向勤勤恳恳,这我从不怀疑,”谢尔皮林说。“那么你们军的三个师当中,你的师进展最慢,这又作何解释呢?你们军的右翼已经渡过第聂伯河了,可是你仍旧还在烈斯塔河上磨蹭。”

  “不过,我们是全线推进到烈斯塔河的啊,司令同志。我们把背后的德国人都肃清了。”

  “坏就坏在你这个‘全线’上!我告诉你,为什么你会磨磨蹭蹭,这是同为你没有去找空子。你把几个团排成一条直线,让他们去硬挤;而你面前的德国人并没有绵密的正面防线,他们不过用交叉火力给你制造这种假象罢了。可是,你却信以为真!要善于找主干。找到之后就往那里冲1找到之后就冲!冲到前面,很快地把部队收拢,排成行进纵队穿过空档,然后再展开队形,准备战斗……傍晚之前,我希望不会再听到你现在这样的报告了。四三年,你在第聂伯河一仗中获得了英雄的称号。那时是在什么地方?是在中游,那里的河面开阔。可是,这里是在上游哪,这里几乎可以涉水过河,难道你倒反而对它束手无策了。您当年的英雄气概到哪儿去了!”谢尔皮林气呼呼地说,最后称他为“您”了。接着,他虽然双眉紧锁,但还是握了握师长的手说:“祝你成功。”

  他的车子刚驶出村子,就听到塔雷津的吉普车在他们之后随即也开动了。

  辛佐夫向来同情陷入狼狈境地的人。他作为副官,也常常会看到人家狼狈的样儿。不过,辛佐夫发现,连谢尔皮林本人也不喜欢自己的部下在他面前陷入狼狈的境地。每当司令听到与事实不符合的报告,或者听到脱口而出的空洞保证:“我马上扭转不利的局势!”他总是紧锁起双眉,象一匹马的鼻子里钻进了牛虹一样,摆动着脑袋,额上顿时暴起平时看不到的青筋。

  由塔雷津师部往基尔皮奇尼科夫那儿去的路上,刚才他们见到的一批强击机又从他们头上飞过。谢尔皮林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于是辛佐夫就和他一起点起数来:由六架“戈尔贝利”飞机组成的机队全部安全返航,而另一个机队里却少了两架。

  在基尔皮奇尼科夫原来的指挥所里,他们没有碰到这位军长。留在那里的工兵大尉向谢尔皮林报告说;基尔皮奇尼科夫刚才已经乘车到刚为他准备好的在烈斯塔河对岸的新的指挥所去了。

  “前边的路你熟悉吗?”谢尔皮林问。

  “军长把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让我陪您去。当然,如果您要到那里去的话。”

  “怎么,难道他怀疑我会不去吗?”谢尔皮林笑了笑说。“其它地方又当别论,军长那里,按理是应该去的。你们那里坐拢一点吧,”他稍稍倒过头,对坐在后面的两个人说了一句,然后命令大尉坐上吉普车。一路上,他向这位大尉详细地询问他们渡河的情况,问他们碰到哪些障碍。他让工兵大尉坐在自己的车上,就是为了询问这些情况。

  大尉如实地回答说,强渡朴罗尼亚河和巴夏河时困难重重,而到烈斯塔河的时候,他也在场,甚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渡过去了。显然,他们在巴夏河和烈斯塔河之间的地带赶过了正在从巴夏河撤退的德国人,所以,一直到他们渡过了烈斯塔河,德国人才开始向他们开火。

  “是啊,这是他们已经从纵深调来预备队了,”谢尔皮林说。“关键是因为你们赶过了德国人。那些拖拖拉拉的人,在渡第三条河的时候,还得挨德国人的揍。你们看到架桥营没有?他们还没有到你们这里来吗?”

  “我没有看到,司令同志。可能我错过了,没发现。”

  “这么一大摊子人马,你是不会不发现的。想必是他们还在路上。”谢尔皮林命令普罗库廷坐到后向一辆吉普车上去,通过无线电台与集团军司令部联系,了解一下已经命令划归基尔皮奇尼科夫指挥的那个架桥营现在在什么地方。“问清楚之后,再赴上来。”

  普罗库廷下了车,古特科夫重新开动吉普车,继续向前驶去。

  当谢尔皮林打发普罗库廷到后面一辆车上去的时候,辛佐夫心里想:他们马上就要到基尔皮奇尼科夫的指挥所了,那里有电话,为什么不从那里打电话去问呢?可后来他明白了,谢尔皮林想在到达军长那里之前,先检查一下这个架桥营的情况。

  总的来说,谢尔皮林是喜欢无线电通信的:他自己每次出去,在第二辆吉普车上总是带着无线电台。他到谁那里去,就要教会谁使用无线电通信。他总会想出各种办法,使他们不忘记无线电通信。

  他戏称集团军参谋长鲍依和是个通信迷,其实他自己和鲍依科完全一样。有一次,谢尔皮林向辛佐夫谈起四一年的情况时,曾经说:“如果我们当时各个单位之间有可靠的无线电通信,再加上我们有使用这种通信设备的习惯,那么德国人要实行钳形攻势、锲形攻势就困难得多了。哪怕我们把这些电线砍掉一半,我们仍旧能够互相知道对方的位置。如果现在谁有了无线电通信,而不好的地利用它,那么,万一因此而倒了霉,就是咎由自取。”

  谢尔皮林坐在前座,回想着在离开前沿很远的地方撞见塔雷津的情景,回想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

  “我们的心理状态可真有意思:碰到首长到我们这里来视察的时候,我们越是接近前沿,就越是感到问心无愧!如果你在炮声震天、硝烟弥漫的前沿掩体里碰上某个师长,即使他仗打得不好、理应受到训斥,你也会比较克制一点:原来他是待在这里!因为在到达他这里之前,你自已一路上也饱受了惊吓啊!”

  谢尔皮林看见第二辆吉普车正在赶上来,就对古特科夫说:“停下。”

  普罗库廷重又坐上谢尔皮林的吉普车,向他报告:“司令部回答说,架桥营正按原定线路行进。”

  “谁回答的?”

  “工程兵主任。”

  “那么,这是可靠的。”

  基尔皮奇尼科夫的指挥所在河对岸的土岗上,在离指挥所半公里的地方,工兵在烈斯塔河上刚架起一座新桥,现在,履带式牵引车正牵引着一门门重炮从桥上驶过。

  谢尔皮林走下吉普车,看见土岗上的掩体都面朝着我军的方向。原来,基尔皮奇尼科夫在进攻的过程中占领了德军来不及使用的几个防御重点,就利用其中的一个作为自己的指挥所。

  新的指挥所里已经安排得井井有条了。在停放车辆的一个掩蔽所里,停着一辆他们熟悉的属于基尔皮奇尼科夫军部的大轿车,它是用“斯蒂倍克”牌卡车改装的,车身漆成斑斑驳驳的保护色。防空设备已经安装就绪:在几辆卡车上装着四联装高射机枪和“阿尔里空”高射炮。指挥所按照基尔皮奇尼科夫的习惯,布置得很合理,很得当。这里原来是德国人的掩蔽所,现在他们把它扩大了,上面盖着帆布和伪装网,里面放着一张桌子和几只可以折叠的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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