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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老人突然变卦不愿乘车同行了,这时,这种不满情绪又涌上了叶弗斯吉格涅耶夫的心头。

  既然他不想立刻乘车子来,那就是说,他并不急于跟儿子见面。既然这样,本来就不必专门派车子去接他,只要把通行证寄给他就行了。

  昨天夜里老头儿却来了,这也真使人扫兴。虽然他和安尼雅都未动声色,一直陪着他谈家常,还准备了水让他洗澡,等着他洗好澡,然后把他安置在自己的床上……总之,出于对他的尊敬,一切该做的都做了。

  可是他俩当然为自己感到惋惜。最后几小时就这样完了。加上今天一清早就什么宰猪呀,买布呀,唠叨个不停。

  将军一声不吭。但叶弗斯吉格涅耶夫感到,他对此也感到不高兴。有一瞬间他甚至为将军竟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遗憾。

  早饭比预定的时间结束得早。

  将军站起身来对孙女儿说:“我们到院子里看汽车去。”

  “我已经看见过了,”孙女儿说。

  但是将军解释说:“我另外还有一辆大的,你没见过。”

  说完后,他便扶起父亲,拉他一块走:“我们一起去,让他们在分别前谈几句。”

  “我们也跟你们一起去,”安尼雅不好意思地说,但将军阻止了她。

  “我们到外面去走走,在那儿聊聊。你们慢慢儿谈吧,不用着急。我们可以在十点一刻走。天不下雨,时间可以在路上补回来。”

  于是,他把父亲和孙女儿一起带到街上,把这最后十五分钟时间留给了叶弗斯吉格提耶夫和安尼雅。他俩原先对此已不抱希望了。大概是他事先就这样考虑好的。

  “是呀,不管怎样,至少在这一点上,表现了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叶弗斯吉格涅耶夫想到谢尔皮林,同时又想起了安尼雅的一双哭肿的眼睛和她离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或许还会把你留在身边……”

  刚想到这里,前面到了铁路过道口,他在拦木前刹住车,回过头看看谢尔皮林。

  谢尔皮林已经不在睡觉了,他在刚才刹车的时候被惊醒了,现在正望着叶弗斯吉格涅耶夫。当他们的视线接触之后,叶弗斯吉格涅耶夫又想起自己不止一次对安尼雅说过的话:“他不会把我留在身边的。”

  在这一点上,既不能说他心肠好,也不能说他心肠狠,他怎么决定就怎么做。所以,看来应当主动要求到团部或营部去,而且你越是早一些提出要求,他越会器重你……

  “怎么样,亲戚,”谢尔皮林微笑着问,“我睡着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自己的事,想怎么打报告,司令同志。”

  “假如是想打报告的事,那你已经不是在为自己,而是在为我着想了。处理这种事情,在报告上签一个‘同意’终究要比自己下命令容易得多。谢谢你。我睡着的时候走了多少路?”

  “到柳季诺沃去的岔道口已经过了。马上向右拐,就是通向斯帕斯一迭缅斯克的岔道口。到罗斯拉夫耳还有九十五公里。这里是叶尔希车站。”

  一个穿着铁路员工的黑色大衣的老太婆移开了拦木。

  “暂时和预定的计划差不多,”谢尔皮林说。“天阴沉沉的,要是有太阳的话,四周景色会显得更有生气。”

  他又望了望天空。过了过道口之后,他立即转过头去,不和叶弗斯吉格涅耶夫说话了。

  现在,在这条去前线的路上,他似乎感觉到,他的一种生活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而另一种还未结束的生活又重新开始了。他早先过的那种生活,不久之前被他在莫斯科所经历的一切打断了,但现在又重新出现在他的前面:这是从现在起一直到战争结束为止他将要过的唯一的一种生活。

  华沙公路勾起了他许多亲切的回忆。今天,在驶抵尤赫诺夫前后的一段路上,处处都使他回忆起四一年冬天和四二年所发生的事情。

  驶过波多尔斯克——这是为他的师缝制伪装服的地方——

  驶过克烈斯特——在德国人进攻莫斯科的最后几天里,他在这儿接管了一个师……

  驶过沃斯克列先斯克车站——这是他在发动攻势后的第三天攻克的地方,至今仍然是一片废墟……

  驶过尤赫诺夫——他也参加了攻克该城的战斗。过了尤赫诺夫,向左拐弯就是通往区中心城市格拉奇的公路。他的师曾经按照他的计划,深入敌后进行迁回战,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就占领了格拉奇。但是,他占领得迟了一些,又没有执行原来的命令,因此被撤去师长的职务,虽然撤他职的人也明知他是对的。

  要是在现在,他就不会被撤职了。相反,也许还会因他的巧妙的战术而通令嘉奖呢。可是,当时他却被撤了职。

  在通向格拉奇的岔道口,他甚至想停下来看看,但是他并没这样做。从四二年冬天至今,又过去许多时间了……

  谢尔皮林听到司机在后座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咳了一声。他没有回过头去就问:“古特科夫,睡足了吗?”

  他命令叶弗斯吉格涅耶夫代替司机开车,为的是好让司机休息一下,准备开最后一段最难走的路程。

  “睡足了,司令同志。”古特科夫说,他竭力忍住,不让自己打呵欠。“让我换上尉吗?”

  “暂时不必。过了罗斯拉夫耳再换。歇着吧。要是想抽烟,就来这会儿有空的时候抽。”

  “是,将军同志!”古特科夫高兴地回答。

  他很了解,当你在替谢尔皮林开车的时候,不管连续开上几个小时,不用说抽烟,就连开口说话都不行。司机在开车时,将军除了发出往哪儿开,向哪儿拐弯的想示外,不跟他讲一句话。

  “我还没有机会问您呢,”谢尔皮林说,“在莫斯科过得怎样啊?和亲人见面了吗?”

  古特科夫的一个姐姐住在莫斯科近郊的米手希。

  “见了四次面,司令同志。还住过两夜。谈了谈战时的情况。”

  “他们生活过得怎样?”

  “在现在这种时候,算是过得不错了,司令同志。姐姐和姐夫都在工作,姐夫在米季希工厂,姐姐在车站,有两张职工配给证。姐夫在工厂吃午饭。他说,去年冬天,厂里伙食不坏,现在稍微差了些.他们靠副业得到的东西,没到夏天就吃完了。”

  “怎么是两口子?没有孩子吗?”

  “怎么没有?有的。不过他们已不靠父母生活,他们都在服役,享受一级供应标准。”

  “他们在哪儿?”

  “女儿是铁道兵,当调度员,儿子在高射炮部队。”

  “在高射炮部队,真幸运,干这一行活下来的希望大得多了,”叶弗斯吉格涅耶夫说。但他马上住了口,因为他想到谢尔皮林不允许开车时分散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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