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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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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马上去看。”娜佳走出房间,随即拿着军便服回来说。“可以穿了。” 但她把衣服拿在手里,没有马上递给他。她用手指点点负伤标志问:“巴威尔对我说,你们想救柯赛廖夫,但他却开枪把你打伤了。这是真的吗?” 辛佐夫点点头,伸手去拿军便服,但娜佳仍旧拿住不放。 “刚才我冒冒失失地跟你说起负伤标志,后来才感到自己说了蠢话,因为其中有一次伤是由他造成的,对吗?” “刚才你没有说什么蠢话,”辛佐夫想。“现在你倒是在装腔作势说蠢话。” “当时他有可能把你打死的,”娜佳沉思地说。 “谈别的吧!”辛佐夫拿过军便服说。“他可能会把我打死,也可能不会把我打死!也许他反而救了我?你怎么知道呢?”假如我不躺进医院,也许我恰恰就在那个时候被人家打死了?假如你在战争中要考虑由于什么原因、由于什么人的缘故,谁还活着、谁已经死去之类的问题,你准会变成疯子。” 他一面说,一面穿上军便服。然后,他到外间去拿了皮带和武装带,走回来说:“看到这些标志,我有时会想:最好不要戴这些东西,省得去回答人家的问题,自己也可以少记起往事。戴着有什么好处呢?” “看来你准备走了,”娜佳说,他的话使她有点儿不知所措。 “但我们终究是俄罗斯人——现在人们都喜欢这样说。让我们临别时干一杯吧。否则路上会不顺当。” “路上不成问题!除掉上前线,我哪儿也不去!”辛佐夫微微一笑。“我只希望明天不要下雨。一下雨,走最后五十公里路确实要遭殃了。” 他给自己和娜佳斟满了酒,用叉子叉了一块厚一点的香肠。他们把酒杯碰了一下,干了杯。 “明天早晨,要是你收不到回电,就打电话告诉我。” “好,”辛佐夫说。“要是收不到,我会打电话给你的。”突然他想起了信,便问:“那么,你给巴威尔的信怎么办?” “我不给他写了。” “怎么不写了?” “心里写。你见到他时,把我的情况告诉他就得了。” “可能不会马上见到他。” “没关系,他自己会来找你的。他知道你到我这儿来过。你放心,他会来找你的,”娜佳又重复了一遍。她深信自己有力量控制她谈到的那个人,这使辛佐夫很反感。“要是我今天晚上坐下来写信,我会煞费苦心地编造谎言,好让他安心过日子,不要不放心。而且叫你带这样的信,我也会感到不好意思。至于口头上你爱怎么讲就怎么讲吧。这是你的事了。” “好一个泼辣的女人,”辛佐夫心里想。他不由得为这个女人果断的行动感到惊奇,她竟然把所有的一切——真话和假话——一古脑儿全推给他去讲。“既泼辣,又精明——两者兼而有之!”她几乎完全有把握,我不会把她丈夫不该知道的任何事情告诉他。她想得对。我确实不会说。” ‘关于电报的事,你打电话告诉我。不管收到没收到,都打电话来,”娜佳说。“假如过了十点钟,就打到我工作的地方。” 她把桌上的报纸撕下一角,写上了电话号码,递给辛佐夫。 “我在工作,你觉得奇怪吗?” “不,为什么要觉得奇怪呢?”辛佐夫感到很窘,因为他对这一点确实觉得奇怪。 “没什么,感到奇怪的不光是你一个人。可我已经工作很久了。” “担任什么工作?” 娜佳笑了起来:“这很难回答。简单地说,是‘打杂的’。我在剧院工作,”她严肃地补充说。“起先管理服装,管行政事务,用打字机复打台词。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丈夫死了,妈妈疏散到后方去了,可我是个喜欢活动的人。战争初期,我由于苦闷才到那儿去,后来习惯了。最近我当了助理导演。” “这职务是于什么的?”辛佐夫对剧院生活不太熟悉。 “这是负责剧务的。你不感到奇怪吗,为什么所有的演员都能及时上场和下场?为什么幕后能及时发出枪声?为什么大海能及时呼啸?为什么狗能及时吠叫个……这都是由我操纵的!” 娜佳一讲到剧院的事,辛佐夫立即想起,被他撵出门外、听娜佳的口气他不可能不认识的那个小伙子,究竟是谁了。 他当然认识这个人,在战前以及目前战争期间,这个人在电影里曾扮演过好几个角色。他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从各方面来说,辛佐夫很喜欢他。他那一头颜色很怪、象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头发,使辛佐夫没能一下子认出他来。他大概是为了拍摄新的影片而把头发染成这样的。 “假如把他的手臂扭坏了,那就真会惹出麻烦来,”辛佐夫想到这一点,倒有些担心起来。他平心静气地想着,因为他同阿尔杰米耶夫的关系虽然很好,但终究不能完全同情他。 “真是自作自受,”他心里想。但他马上又为巴威尔辩解:“他爱她,有什么办法呢?” 然而,他又想起了站在门口看着娜佳的那个演员的脸。 “说不定这个人也爱她吧?” “这么说,巴威尔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我在工作?”娜佳问。 “对,他没说过。” “因为对他来说这并不重要!我在前线时,曾说过要到他那儿去当打字员,那时他就笑我。真不应该。其实,只要他需要,其他一切事情我也都能做到,”她苦笑了一下,“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打字员。我的手很灵巧。真的,确实是这样!万一发生什么事,我自己能养活自己。”她又苦笑了一下,朝饭桌那边摆了摆头,说:“当然,这些东西不是凭我自己的配给证,用我自己的工资买来的,但也不是凭他的军人供给证弄到的。这是靠过去的余荫。人家凭老关系,每月照例给柯赛廖娃按规定价格发给定量的供应品。我原来看病的那个诊所的医疗关系也暂时没有注销。我给妈妈和其他亲戚经常送一些食品去,他们生病时,我也弄一些药品给他们。我没改姓,巴威尔对我很生气。他不该生我的气。我嫁给他时,那边不赞成,他们认为我应该寡居一段时间。但是,他们还没恼火到剥夺我生活享受的地步。我暂时还能享受到一些东西。香肠还好吃吗?” “不错。” “瞧,这多么好。要不然的话,只能啃咸鲱鱼尾巴,至多也只能弄到一点凉拌菜。” “就这些也能对付过去。” “当然也能对付过去。即使停止供应,我也不会去上吊。不过,这样一来,妈妈和亲戚就会对我大发脾气。好吧,让我们告别吧。发生了所有这一切之后,我还能在临别前吻你吗?象我们剧院里的老太婆所说的那样,愿上帝保信你,不要遭到不幸……” 她摆出一副严肃的,甚至悲痛的神色,给辛佐夫划了一个十字。 他下楼梯时,感觉到娜佳还站在楼上静悄悄地敞开着的门口。 在这告别的过程中,某种东西重新激起了他对她的不满。她同他告别时,好象为他在教堂里供上了蜡烛,虽然她自己并不相信这一套。 “现在牧师们又可以过舒心日子,又可以买卖蜡烛了,”他走到街上,怀着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孩童的敌意寻思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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