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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法事(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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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紫夫人对明石皇后说:“请你回那边歇息吧。我此刻非常难过,想躺下了。虽然身患重病,也不可过分失礼。”便把帷屏拉拢,躺下身子,那样子显得比平常痛苦得多。明石皇后见了,心念今天为何如此厉害,不胜惊异。便握住了她的手。一边望着她一边啜泣着。这真象刚才所咏萩上露的消散,已经到了弥留状态了。于是邸内惊慌骚扰起来,立刻派遣无数人员,前往各处命僧人诵经祈祷。她以前曾有好几次昏厥过去,后来又苏醒转来。源氏看惯了,疑心此次也是鬼怪一时作祟,便举行种种退鬼之法。但闹了一夜,终于不见效验,天明时分,紫夫人竟长逝了。明石皇后不曾回宫,得亲自送终,一则以喜,一则以悲。院内所有的人,都不肯相信这死别是世间应有之常例,大家认为她不应该死,悲恸之极,似觉身在黎明乱梦之中。这原是当然之事。此时院内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够办事。所有的侍女都哭得死去活来。源氏主君尤为悲恸,无法自制。 正在此时,夕雾大将前来参见。源氏便召他到帷屏旁边来,对他说道:“看来已绝望了。但她多年以来怀抱出家之志,到此临终之时,不使遂其心愿,实甚可怜。祈祷的法师与诵经的僧众,此刻都已停止念诵,纷纷退去。然而总还有若干人留住在此。现世功德今已无望,但至少希望她在冥途上获得佛力加庇之益。你去吩咐他们,快快准备为夫人落发。此等僧人之中,不知有谁善能授戒?”他说时精神强自振奋,然而脸色异乎寻常,悲恸之情难堪,眼泪淌个不住。夕雾看了,觉得此实难怪之事。自己也悲伤起来。答道:“鬼怪等物,为欲迷乱人心,往往使人气绝。此次又是此种伎俩,亦未可知。既然如此,不管怎样,出家总是好的。即使出家一日一夜,功德也不落空。不过在确已身死气绝之后,仅仅为她落发,则恐不能使死者在冥途获得光明,徒然使生者增加悲痛耳。不知父亲尊见以为如何。”他陈述己见之后,还是把愿意在七七忌中诵经回向的僧众某某人等召集起来,吩咐了应有事宜。凡此种种,皆由夕雾一人料理。 多年以来,夕雾对紫夫人并无何等野心,他只希望找个机会,象昔年朔风那天①似地再见一面,并且约略听听她的声音。这愿望始终不离他的心头,但声音终于听不到了。他想:“现在紫夫人虽已变成空空的遗骸,能见一面也好。欲遂此愿,除了现在而外哪能再有机会呢?”于是就不顾一切,流着眼泪,装作制止侍女们号哭的样子,叫道:“大家不要哭!暂且肃静!”乘着和父亲说话的机会,把帷屏的垂布撩开。此时将近黎明,室内光线阴暗,源氏正移近灯火,守候遗体。夕雾但见紫夫人的相貌十全十美,真乃冰清玉洁,死去何等可借!源氏看见夕雾窥视并不强要遮蔽。他说:“你看这样子!和生前毫无变异,然而分明已经无望了!”便举袖掩面而泣。夕雾也泪盈于睫,不能见物。勉强睁开泪眼,拜观遗体,一看之后,反觉无限悲伤,真个心神惑乱了。紫夫人的头发随随便便地披散着,然而密密丛丛,全无半点纷乱,光彩艳艳,美不可言。灯光非常明亮,把紫夫人的颜面照得雪白。比较起生前涂朱抹粉的相貌来,这死后无知无觉地躺着时的容颜更见美丽。“十全无缺”一类的话,已经不够形容了。夕雾看见这相貌优美无比,连一点寻常之相也没有,竟希望自己立刻死去,把灵魂附在紫夫人的遗体上。这真是无理的愿望啊! ①事见中卷第二十八日,此乃十五年前之事。 紫夫人生前亲信的几个侍女,都哭得不省人事。源氏虽然也悲伤得神智昏迷,只得勉强镇静下来,料理丧葬一切事宜。此种可悲之事,他从前曾经遭逢过好几次,然而从来没有尝过如此痛切的苦味。此度伤心,竟是过去所无,未来所不会有的。葬仪就在当日举行。虽然恋恋不舍,但此事限定时日,终不能永久守着遗体度日,真乃人世可悲之事。广大无边的火葬场上,挤满了送葬人。葬仪之隆重无以复加。然而遗体化作一片烟云,立刻升入天空。虽是当然之事,实在令人痛心。源氏悲伤得如醉如梦,靠在人肩上来到葬地。见者无不感动,连那些无知无识的愚民,也都洒下同情之泪,他们说:“如此身分高贵之人,也难免除此恨!”何况来送葬的侍女,个个心迷意乱,似觉身在梦中,几乎从车上翻落下来,亏得车副照料。源氏回想昔年夕雾的母亲葵夫人逝世那天早晨,虽然也很悲伤,还不失去知觉,记得那时月色甚明,但今宵只有以泪洗面,一切都不知了。紫夫人是十四日亡故的,葬仪于十五日早晨举行。不久太阳鲜艳地升入天空,原野上的朝露消散得影迹全无。源氏痛感人世无常,正如此露,越发厌世悲观起来。心念今后独留在世,为日无多,不如乘此机会,成遂了出家夙愿。但恐后人讥笑他感情脆弱,只得且过几时再说。然而胸中郁结,不堪其苦。 夕雾大将在七七四十九日丧忌中一直闭居二条院内,足不出户,朝夕侍奉源氏。他看见父亲忧愁苦恨之状,深为同情,自己也不胜悲恸,便想尽方法来安慰他。朔风凛冽的夕暮,夕雾回思往事,记得那年朔风中窥见的面影,实甚可恋。而此次瞻仰遗容,又觉心情似梦。他偷偷地回忆了一会,竟不堪其悲伤,泪如雨下。深恐别人看见了怀疑,连忙数着念珠,诵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让眼泪在念珠上消失。随即吟诗云: “当年窥面影,忆此恋秋宵。 今日瞻遗体,迷离晓梦遥。” 他觉得事后回思也深可感慨。此时二条院中高僧齐集,七七中规定的念佛自不必说,此外又命虔诵《法华经》,哀悼之情无限。 源氏晓起夜眠,泪无干时,两眼模糊,昏沉度日。他从头细想一生行事:“我对镜顾影,自知相貌不凡,此外一切,无不远胜常人。而自髫年以来,屡遭人生无常之痛,常思佛法指引,度我出家。只因难下决心,终于因循度日,遂致身受过去未来无有其例的苦患。如今以后,对此世间已无可留恋。从此专心修行,应无一切障碍。岂知心中如此悲伤恼乱,深恐难人菩提之道。”他心中不安,便向佛祈祷:“但愿佛力加庇,勿使我心过分悲恸!”各方都来吊慰,自皇上以下,无不异常诚恳周至,殊非一般世间应酬可比。但源氏心事重重,对此人世虚荣,如同不闻不见,全不加以注意。然而又不肯叫人看出痴迷之状。深恐后人讥评,说他到此晚年,还要为了丧失爱妻而心灰意懒,遁入空门。为了身不由主,更添一番痛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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